笔下文学

第7章（第1页）

始料未及的邀请，他们并不熟悉彼此，今天也只是碰巧遇到罢了，这让平时规规矩矩按既定行程做事的月时宁很不习惯。简点头：“带你去骑车兜风，然后听着瀑布的声音吃东西，虽说只是咖喱速食面，但肯定比橡皮好吃很多。想去吗？”月时宁一愣，他当然想，做梦都想。长这么大，除了摆拍平面广告，他连脚踏车都没骑过，书里看过的那种破开风的自由，极限速度带来的爽感，游走在危险边缘的紧张刺激，通通只存在于想象中。简要去的山谷里有瀑布，春季草长莺飞，水声风声虫鸣鸟叫和花草的气息会跟食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被吞下肚子。骑摩托去野炊，这份诱惑实在强烈。可……明后天是高强度的拍摄，而且，今天的太阳实在好大。他微微压低了帽檐，再次将外套的袖口拉长，遮住露出的半个手背，等心中的冲动平息下去，才万分艰难地开口拒绝：“还是算……”“我们可以晚点出发。三点过后就不怎么晒了，骑摩托车穿的是长袖长裤，还要戴手套，全盔的挡风镜也有整片带偏光的。”简毅然打断他，“你如果怕不安全，我可以骑慢一点。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就能到，逛一逛拍拍照吃吃东西送你回来，最晚也不会超过八点。”好像读心术，简每一句话都戳中他。月时宁沉默了好久，脑中代表理智的小人用尽力气按着那扇写着“致命诱惑”的门，最终他问了一句：“可你不是想去晒太阳么……”他不喜欢被迁就，平日里已经给很多人添了很多麻烦了。“夕阳不也是太阳么。”简不错眼地看着他，仿佛已经看穿他的口是心非，“我看过视频，山谷里的落日很美。”理智的小人一瞬间被门板弹飞，无影无踪。月时宁当即败下阵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激动：“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听上去甚至还有点不情不愿，这是他很糟糕的习惯，但根深蒂固，很难改，只能生硬地补救一下：“可是现在还早，去我家待一会儿吗？就在后面，给你打咖啡。”说完才想起他们刚刚已经喝过了。“好啊。不过，等一会儿去。”简藏在碎发下的眼尾浅浅一弯像是笑了，冲他挑挑下巴，拍了拍屁股后半截空位，“上车。先去车行换一辆舒服的，顺便给你挑一顶头盔。”月时宁抿抿嘴，腿一迈跨坐到简身后。他很瘦，摩托车并不太拥挤，只是贴纸月时宁的住处是两室一厅，一眼就知道改过格局，客厅与厨房之间的墙壁被凿通，加装了台面和收纳，像个迷你吧台。这个视角简很熟悉，他现在所坐的位置，恰好代替了镜头，月时宁的大部分美食vlog都是在这里拍摄的，那些视频里出现过的五颜六色的锅碗瓢盆都原样摆在背后的柜子里。离三点还有一个小时，月时宁递给他一杯冰柠檬苏打。“这个小区这几年好像涨了很多。”“嗯。不过这房子不是我的，是我经纪人的，不赚我钱，所以租金不算贵。”月时宁站在水池边撕开巨峰葡萄的包装，整串泡进水里后加了一勺淀粉搅匀浸泡，“你没有忌口吧？香料什么的。”客厅里的遮光纱帘没有打开，屋子里没开灯略显昏暗，目光所及都是朦朦胧胧的线条，显得那人的双眼格外水亮。超模手脚纤长，轻易就从顶层收纳里拿到卡式炉和气罐下来，又开始处理食材。简支着下巴欣赏着眼前忙忙碌碌的身影，看他白到发光的手捧起带着水珠的食材，像呵护花朵一样郑重地触摸它们：“嗯，没有忌口，杂食的。”月时宁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愉悦，见他这么期待，简很庆幸自己今天一时冲动邀请了他，可转念又怕旅程太无聊让他失望，毕竟他不了解超模们的生活到底是不是传闻中那样灯红酒绿，但他印象中，月时宁所有的vlog和短视频里几乎从未出现烹饪美食、健身和工作之外的内容：“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就是随便兜兜风而已……”“不麻烦啊，难得去野炊，吃泡面也太煞风景了。”月时宁不以为然，“而且今天的晚餐本来也要拍视频剪vlog的。还没在室外录过，给粉丝换换花样。”简把喝空的的杯子用清水冲干净，忽然瞥见咖啡机一侧贴着一张蓝色月亮贴纸，表面带金银细闪，有点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有充电器吗？”他问。“有，沙发上。”月时宁没有抬头，面前摆开了一圈形态各异的蘑菇，“应该在充耳机，你拔下来用吧。”简摸到沙发角落，耳机盒子掉到了扶手边的缝隙里，他随手掏出来放到茶几上，抬头便看到那只月时宁会随身携带的大号吸管杯。怪不得会觉得那贴纸耳熟，上次拍杂志的时候他看过这轮蓝色的月亮，小小一枚，贴在杯盖上。仔细看看，立在餐桌上的ipad保护套，置物架的墨镜盒上都能看到这枚贴纸。“这是你的签名吗？”简好奇道。月时宁想了想：“算是吧。我习惯随手画月亮，以前画在书上本子上什么的，粉丝在视频里看到过几次，吵着想要，去年年底寄抽奖礼物的时候就印了一批贴纸附赠给他们，还挺好看的，我就自己留了几张。”“随手画月亮？为什么？”“……”月时宁被他问得一愣，舔了舔嘴唇，“也没有为什么……”总不能告诉简，因为他要想办法证明自己的东西是自己的吧。小学二年级，他攒了零用钱去校门口小卖部买了冰淇淋形状的粉色橡皮。可没几天就被人诬陷偷窃，一群人围在他座位旁分析得头头是道，月时宁是唯一一个不用做课间操的同学，有充分的作案时间。有人橡皮丢了，恰好他手里握着一块一模一样的。所以他们不由分说，掰开他的手指抢走了橡皮。还好他当时的班主任就是自己的外婆，替他主持了公道，不然他不仅仅是别人嘴里的“怪物”，还要变成“小偷”。那时候的他委屈，愤怒，又不敢表现得过分在意，他不愿家人总为他担惊受怕。气鼓鼓想了彻夜，他决定以后要给自己的东西做标记。起初是寻求心里的安全感，不想后来还真派上了用场。初二体育课，班里调皮的男孩子磕破了校服外套，却趁他课间去厕所把他干净的外套换走了。他认得自己的衣服，也知道是谁做的，对质之初那人不肯承认，直到他一把拽住校服外套后领翻开，衣标上用蓝色水性笔画着一牙弯月亮，跟他画在每一册课本封皮上的一模一样。“所以你是太崇拜我吗？”月时宁鄙夷地看着他。“我就是穿错了。”对方恼羞成怒，当场脱下校服摔给他，“谁会偷你东西啊，我还怕传染上你的病毒呢！”说完不忘做个呕吐的动作。初中生和小学生有所不同，他们开始学生物，有了理论基础，作恶也愈发堂而皇之。讲到遗传病，那些个作业都完不成的捣乱分子甚至虚心好学地举起手提问：“老师，所以白化病是近亲结婚才会有的吗？那他会不会也有智力低下？”几十双眼睛同时望着月时宁，生物老师恼火的解释被一阵阵哄笑声盖过去，这一刻好像在场所有人都忘记，所有科目，大大小小的考试，他从来都名列前茅。“喂。”简轻轻拍他的手臂，越过流理台替他关掉水龙头，“发什么呆。”月时宁回过神，冲他心不在焉地扯了扯嘴角。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些事，上高中之后，画月亮的习惯保存下来，却也没再派上用场。同学们对白化病的恶意少了很多。那时候他个子窜起来，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坐在最前排看黑板，学委也不吝啬，会在课后借他笔记抄。他们照顾他，同情他，但没人愿意平等地了解他，而月时宁孤僻的性格早养成，不会主动结交谁，始终独来独往。昏暗的环境里，月时宁矛盾地看着简。他的交友之路自小就坎坷，小时候不提，同龄人不欺负他就已经算客气了。好容易有了个邹一，可后来也禁不住虚荣心和金钱的诱惑利用他，害他遭人非议。刚进公司没多久的时候，也有年纪相仿的男模与他走得很近，一起上形体课练台步，一起泡在公司的健身房，一起做爆红后一步千金的梦。月时宁从不介意介绍和分享拍摄机会给他们，可好景不长，公司年终party后一群人喝多了去ktv续摊，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发言时居然忘记切小号。月时宁国际时装周走秀cut下，明晃晃飘着这几个人加v的大号，造谣他整容滥交睡高层。明明几秒钟之前大家还有说有笑地碰杯，他愣愣看着他们，在热烈的气氛里，浑身冷得像冰。几个人见事情败露，也懒得再遮遮掩掩，借着酒劲同仇敌忾。“哥几个谁不是要身高有身高，要长相有长相？凭什么我们每次都苦哈哈地去排队面试，跟牲口似的被挑拣，被羞辱，被拒绝，只有你，才刚进圈子就可以挑工作，公司拿你当宝贝，你吃剩下的才轮得到我们，到底他妈的凭什么呀？就凭你有病吗？”自从被颜君发掘做了职业模特，他自信了很多，也慢慢试着敞开自己。每个设计师，每个合作过的甲方都对他赞许有嘉，他有了自己的粉丝，有了可以领跑同龄人的事业，他用第一个月的薪水给外公外婆的老房子重新翻修了洗手间，帮他们加装了心仪已久的浴霸和温控浴缸。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孤独与挫败了，以至于他一度忘了自己是个异类。“对，就凭我有病。”他淡定起身，留下冷冷一瞥，一颗心又坍缩回自己的世界，几乎再也没跟任何有竞争关系的同行有过交流，任人冷嘲热讽他目中无人。毕竟，不寄予期望，就再不会失望。“简。”他思考良久，却找不到任何简会对他不利的理由，也许从那瓶暖洋洋的乌龙茶开始，从这个人不动声色替他挡风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嗯？”简懒洋洋靠在吧台旁，似乎什么都不在意，不惧怕任何伤害。“你今天为什么要带我去兜风？”他盯着简手腕珠串上唯一一颗珍珠问道。简大大方方看着他的眼睛：“也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觉得你想去。”“那万一我没答应呢……”“你没答应，我就自己去啊……”那人耸了耸眉毛，很是不解，似乎并没把什么“被拒绝”和“没面子”之类的问题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