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昭思及往事,心中立刻了然:“原来如此,难怪他们起初的姓氏是牛马猪羊了……”
其实她小时候也奇怪过,北宸老祖又不是座下弟子三千,多到管不过来,明明只有六名弟子,其中四名捡来时太年幼,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记得了。正常情形下,做师父合该给弟子取个差不多的姓名才是,哪有随手安上牛马猪羊的姓氏再胡乱叫唤的。
原来,只是奴仆啊。
谁不想要个辉煌耀眼的祖先。
市井小混混发迹了,也不忘追根溯源当年太爷爷是如何了得,如今子孙不负祖先荣荫终于抢到三条街的地盘云云。更别说那些逐鹿天下的,人间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不是扯巨龙遗脉吞日而孕,就是红光曝屋云彩漫天。
如此真相,换做宋郁之戚凌波之类的恐怕难以接受,但落英谷是能将全副家业屡次改姓给上门女婿的人家,小蔡咸鱼会在乎么。
她兴致勃勃的看向石壁,指着那个正在庭院中洒扫的奴仆,“这位,就是我们落英谷的先祖了吧,看起来干活很卖力啊。老祖师徒吵架时他还劝架呢,老实又勤奋,难怪老祖让他姓牛。”老黄牛嘛,任劳任怨。
慕清晏叹完又笑,忽觉自己适才的一肚子气真是白生了。
女孩指尖偏移,指向另一名手捧笔墨书册的奴仆――他正在库房中认真清点珍贵的玉器宝石,“这位一定是佩琼山庄的先祖了。能让老祖委以库房重任的,周家先祖一定是个细致周严毫无贪念的正人君子。”
慕清晏冷冷插嘴:“那是老祖在世的时候,老祖过世后呢。人皆道佩琼山庄富贵雅致冠绝天下,天知道周家从老祖库房中贪墨了多少财宝!”
蔡昭没好气道:“你能不能想人点好的,江南本就富庶啊,佩琼山庄一代代悉心经营,有如今规模的很合理啊。”
慕清晏视线一转,指向石壁上那个昂首挺胸站在大门口的奴仆,“那这个呢?广天门依山而建,雄踞一方,当地又民风彪悍,他家建造坞堡的银子哪儿来的?”
“你这人真是!”蔡昭无奈,“看大门的能污下多少银子,一旦被老祖发觉,还不立刻赶出去啊!”
慕清晏听见‘看大门’三个字,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别老是愤愤不平,看这里……”蔡昭指向老祖临终前托付给哑伯的许多卷轴箱子,“瀚海山脉层层叠叠,漫山遍野的宫殿,楼阁,池塘,院落,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这壁刻上估计只是意思意思,看瀚海山脉的气派,估计老祖把整副家底都托付给哑伯了。”
“你家先祖不得不离开九蠡山另立门户,不只是北宸六派先祖的遗志,而是当时天下豪杰容不下他了。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老祖早就料到你家先祖固执骄傲,誓死不肯转圜主张,未免自己死后你家先祖无处可去,这才安排了退路给哑伯的吧。”
女孩的笑意宁静温和,慕清晏被怨恨灼烧的心口仿佛淋了一盆清泉,尤其是听见‘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时,神情终于缓和下来。
他摸摸女孩的头发,秀目温柔,“我刚才脾气不好,说话冲人,你别生我的气。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女孩发问。
“父亲受了一辈子的委屈,所以我特别见不得慕家又有人受委屈。”青年神情怅然,侧脸清冷俊美,波光沉郁。
如同以往许多次一般,两人吵开了说开了,又是言笑晏晏,接着去看石壁――
“这个看守丹炉的一定是太初观先祖,我家祖谱上说,早些年太初观最出名的本事是炼制丹药,后来几次在六派大比中落了下风,转而全心修武了。”
“正在刷洗马匹的那个大脑门估计就是驷骐门先祖了。杨家先祖读书不错,驷骐门比车马仪仗门听起来高明多了。”
“你真刻薄!”小姑娘不住轻笑,宛如春风中轻颤的桃花,“啊,青阙宗的先祖应该是这个一直服侍在老祖左右的僮儿了。”
慕清晏眸色微沉,“嗯,跟老祖时日最久,也最亲近。耳濡目染,估计学到的本事也最多,难怪最后能留在九蠡山,承袭暮微宫了。”
一番猜测之后,蔡昭忽然眼睛一亮:“祖谱上说,北宸老祖之死也有魔教祖师的过错,是以两边势成水火。等出去后,我就把石壁上的故事说出去,兴许……”
“兴许什么兴许。”慕清晏揉揉女孩的额发,眼神既怜悯又淡漠,“你以为两边累代厮杀,只是因为两百年前的事么。行了,别纠缠天下大事了,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
蔡昭大眼睛闪了闪,“其实,我可能已经知道怎么出去了。”
慕清晏又惊又喜:“昭昭现在这么聪明了,我一点没看出来。”
蔡昭赧然,“这个与聪不聪明并无干系,只有落英谷的人才能看出来。你看这边…”她指向第二面石壁的中上部分――
只见慕修诀长身玉立的站在当中,领着刚结交的好兄弟来见北宸老祖,后面还有一个年轻姑娘偷偷在拉慕修诀的衣角。北宸老祖十分高兴,捋着胡须大笑。
慕清晏看了片刻,发觉其中差异,“其余场景中,老祖手中拿的都是一柄拂尘。只有这一幅,他手中拿的是一根垂叶花枝……慢着,这石刻不对,是被人修改过的。”
因为修改之人技艺大不如哑伯,只将原有的拂尘略略抹去后改刻成花枝,乍看过去石痕犹存,是以慕清晏还将之看成了拂尘。
“我也这么觉得。”蔡昭道,“其实这是一根桃花枝。”
慕清晏眸子一亮:“桃花?落英谷的胖桃花?”
女孩没好气的捶他一下,“什么胖桃花,是山桃花,山桃花!”
慕清晏笑着任她捶,又看那石壁,“可是,看着与那尊碧玉女神像上的山桃花不大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