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走后,荑英又来送尚书台的公文。是南朝派人送来的第三批入朝的使者名单,荑英道:“启禀殿下,伪梁这回领头的是秘书监谢晁,是王妃的堂兄,还有王妃的兄长,伪梁兖州刺史谢临,梁朝天子说,既然约定开放的互市地点选在兖州,理应让谢刺史也带人亲来考察,请求我朝同意。”
虽说只是多一支使团,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但派遣边境刺史出使也还是闻所未闻。斛律骁皱眉,只觉其中阴谋潜藏。荑英又道:“虽说谢使君若能赴洛,王妃定会高兴,但属下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些怪怪的……”
“你也觉得有问题?”
荑英点头:“听闻上回诛除陆氏,谢令公直言上谏,惹了伪梁天子不快。此后又为着赐死顾氏、沈氏等诸多事件起了冲突,属下担心,谢使君一旦入境,萧梁小儿便能翻脸,污蔑谢使君负罪叛国,由此冤杀谢令公……”
“荑英果然聪慧。”斛律骁叹息一声,“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
萧梁皇室的多疑与狠辣是刻进血液里的,萧子靖幼年登基,其父去世时曾为他选定了六位辅政大臣,他的老丈人和陆衡之的爹亦属其中。
如今幼虎渐渐长大,正是磨牙吮血从老家伙们手里夺权的时候,怎么可能放过身为宰辅的老丈人。
上一世,他的老丈人是病故的,但仅出于萧梁朝廷的一面之词,他一直疑心是萧子靖在里头捣鬼,上回替妻子送信便附了一味薇草。
他不敢说得太明显,以免为老丈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采薇是是伯夷叔齐归隐的典故,老丈人亦是聪明人,自当知晓他的用意。只是,未必会领他这个便宜女婿的情罢了。
斛律骁回过神来:“拟一封回绝的信吧,然后,把这文书送去给太后瞧瞧。”
文书送进宣光殿,太后亦回绝了梁朝的无礼要求,只同意南朝朝廷的使团入境。于是荑英拟好的文书又匆匆发回建康,约定南朝的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整整一个五月斛律骁都非常忙碌,先是太学门前《尚书》石经落成,新修好的《孝经》刻石立碑也提上了议程,此二经皆由谢窈书碑,绝无仅有的待遇,朝廷内外虽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却也暗自讥笑他被妇人美色冲昏了头脑,对此斛律骁自是置之不理。
除此之外,太后又命他陪着梁朝过来的使团,考察洛阳大小市及金市,本也有尚书台的政务压着,忙碌之下,倒没多少工夫去关注专注修塔的陆衡之,连麻烦皆少找了许多。
等到了五月底,永宁寺塔已经重新修缮完毕。原本开始脱落的绘满彩绘的柱子上的彩漆,被工匠重新补上,重又恢复了魏时的赫奕华丽,又刷上了一层桐油,是为防腐。门窗上的金钉、锁钮,亦打磨得光芒闪闪,如明珠照夜,令寺塔于白日阴晦之中亦如披沐佛光,光明照耀。
整座寺塔高四十九丈,共九层,层层皆悬金铎,风吹之时,声及十余里。塔顶尚有承露金盘,塔底基座则以汉白玉雕砌栏杆,青石垒砌的地面上刻有莲花化生等大量佛教纹饰。修缮期间天子曾亲临过几次,为寺塔的精巧壮丽而赞叹不已,迫不及待地将登塔赐福的日子从原定的六月十九观音成道日改为了六月初一。
到了这一日,洛阳万人空巷,争赴永宁寺欣赏这座重新焕发光彩的前朝国寺。然而永宁寺毕竟是国寺,只允许六品以上的官员及王公贵族的家眷入寺观赏。
这些人里面,又只有四品以上的重臣可陪同天子登塔,剩下的只能在寺塔四周所设的观景席间落座。
谢窈同慕容氏母女就在席间。
这样空前的盛会,她无法拒绝参加,但又兴趣寥寥,不过枯坐着享用香茗茶点,与四周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身侧的小姑子却是极为兴奋,不住地拉她袖子示意她看:“开始登塔了!阿嫂你快看呀!阿干也在呢!”
她们被单独安排在正北的位置,算是所有观景席里最好的位置,席位周遭由禁军护卫。斛律岚一眼便瞧见了随侍在皇帝身侧的兄长。
谢窈随着她视线看去,斛律骁一身紫色公服,腰挺背直,丰神如玉,十分夺目。
同他立在皇帝左右的却还有一位青年官员,即便是今日这样的盛会也仅着素袍,腰间只佩了一块羊脂的同心玉璧。她眸色微滞,不自然地收回视线。
“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慕容氏对女儿的欣喜嗤之以鼻,瞄一眼已往塔中走的仪仗,道:“裴氏今日怎么不在。”
谢窈举目一望,果然只见天子未见太后。斛律羡答:“听闻太后近来身体抱恙,想是因此没有才没有出席。”
慕容氏点点头以示知晓,见女儿一脸新奇地盯着寺塔瞧,又训斥她:“这庙塔有什么好看的。拓跋家就是为修这庙耗尽了钱财,如今又哄着朝廷重修,真是有钱烧得慌。”
斛律岚道:“我又不像家家年纪一大把,当然没见过……”被母亲一瞪声音便越来越小,又拉着她袖子撒娇,“家家,我也想登塔嘛,我听说里头可是很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