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特伯爵这个做法,陆希也是很难评价。商队买盐,然后分给平民,这等于是他自己出钱来供应整个长云领的领民了,虽然说他的钱也是收税收来的,但在贵族当中,他真已经算个“爱民如子”的异类了。
可?问题在于,长云领老这么死水一片的,就算领民人数再少,他也供应不过来啊。哎,要是白浪湾是长云领的就好了,那盐还?不是源源不断……
然而白浪湾至少现在都还?不是长云领的,陆希也只能把?这念头?抛下,转头?吩咐监工,照着老约翰的标准,给穆拉供应热水热饭。
监工一张脸拉得不能再长了,甚至都想去把?鞭打穆拉的那个监工叫来,这些花费合该他出才对!可?是照这样子,以后奴隶都不能责罚了,责罚完了还?要花更多的钱给他治伤,那奴隶们?岂不要反了天?
陆希也知道?这样不行:“治伤归治伤,责罚归责罚。”穆拉敢说她用的是女巫的魔药,这要是传出去还?了得?女巫,这可?是能把?人送上火刑架的罪名!
但是,之所以穆拉会这么说,其根本还?在于教会的宣传,不,应该还?不只是教会,王室和贵族也是这么说的,穆拉不过是个被洗脑的愚民,一方面?他只是嘴上说说还?罪不至死,另一方面?,就是他死了也没什么用处,反而损失了一个劳动力。
当然,对陆希来说,穆拉最大的用处,
是用他的伤,来给大众做个科普——不需要圣水,也能治病。
之前老约翰的病算内科,现在穆拉的伤是外科,把?他们?两个都治好,至少在这些奴隶们?当中,就会发生观念的改变。之后再把?这种方式向平民中推广……
啊,还?不行,因为平民用不起盐……
陆希一阵头?痛——盐都用不起,简直恨不得立刻向冯特伯爵提议,把?白浪湾据为己有算了。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想想而已。陆希看看监工黑得仿佛刚蹭过地面?的脸,只能咳嗽一声,先嘱咐阿芙拉按时给穆拉喝煎好的柳树皮水,然后——起身?回城堡,有啥事儿都明天再说吧。
折腾这一下午,天都已经黑了,陆希还?以为其他人应该都已经用过晚餐,谁知进了餐厅,竟发现冯特伯爵还?坐在桌前,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伯爵大人?”陆希有点诧异。冯特伯爵每次出来用餐都跟完成任务似的,吃完就走?,一分钟都不带多留的。今天这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倒像是在等她。
“伤治好了?”大概是被脚步声惊动,冯特伯爵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
“应该差不多了。”陆希不敢说得太死,“我明天会再过去看看。”
其实穆拉的伤主要在浅表,彻底清创之后再消炎就应该没有问题了。但柳树皮煎的水到底不能跟陆希以前用过的消炎药比,所以陆希还?是要谨慎一点。不过好在光明大陆的人应该也没有什么抗药性,所以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穆拉就可?以停了口服药,等鞭伤自己长好就行了。
“明天还?需要用盐?”
“也许……吧……”陆希含糊地说,“其实再用也用不了多少——”她这次清创很彻底,即使后面?再需要清洗伤口,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冯特伯爵轻轻地哼了一声,问道?:“你?知道?今天你?用掉的盐值多少钱吗?”
不会吧,不会吧?陆希震惊——堂堂的伯爵大人,不会为了一瓶盐专门?在这里等着她吧?而且她都已经让琳带话了,一个奴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不需要圣水就能治疗外伤的方法啊。
“但是这个方法,骑士是用不上的。”冯特
伯爵对她伸出手,“你?可?以用刀划我一下。”
陆希无语地看了看桌子上摆的银餐刀。其实她明白冯特伯爵的意思,骑士——或者说觉醒者,身?体素质已经超出常人,像穆拉被抽上十鞭子这种伤,普通骑士的恢复速度要比他快得多,如果?换成冯特伯爵这样的大骑士,有去稻草堆里打滚的时间,这点皮外伤大概就恢复好了。
但骑士才有多少,这世上还?是普通人多啊。
“他们?有什么用呢?”冯特伯爵淡淡地问。
“他们?怎么会没用?”陆希险些跳起来。她也是普通人,照冯特伯爵这么说,她也别活了呗?活着也是没用。
冯特伯爵却摆了摆手:“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身?上流着我的血脉。”
这真是——陆希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在光明大陆上占大多数的人,您觉得他们?没用?”
“大多数?”冯特伯爵轻嗤一声,“那又怎么样呢?”
他抬抬手把?陆希即将出口的反驳给压了回去:“你?知道?拜尔男爵吗?”
陆希根本不知道?什么拜尔男爵,冯特伯爵也不用她回答:“他是个炼金师,最擅长做各种魔像,不但能做守卫,还?有能充农夫和铁匠的。”
嗯?陆希忽然就想起奴隶们?说过的话,会种地的魔像!
“拜尔男爵这些魔像,不单是造价高?昂,还?要消耗魔晶。”冯特伯爵看着陆希,“当时很多人都说他疯了,明明能让奴隶和平民去做的事,他却要用魔像,这些魔像再买多一倍的奴隶都够了。可?是拜尔男爵说,用这些魔像来干活,就能让奴隶和平民从繁重的活计里解放出来,有了更多的时间。炼金术的目的,就是要代替人来干活,节省人的力气?和时间。”
陆希脱口而出:“这话说得其实没错。”
冯特伯爵露出了讽刺的笑容:“没错?他让奴隶和平民用这些时间去祈祷,教他们?学习文?字,甚至亲自为他们?念诵教义,希望这样能让更多的人得到神恩。可?是——”他轻轻敲了敲桌面?,“这些人里头?,根本没有出过一个神恩者。他想用这种方法来证明,奴隶和平民也能得到神的恩赐,但他失败了
。这些奴隶和平民非但没有达成他的心愿,反而因为游手好闲而滋生出许多毛病,偷窃、斗殴、赌博……没有几年,那些魔像就把?他的家产掏空了,而他没有得到半点回报。”
“在他死后,他的儿子毁掉魔像,让那些奴隶和平民重新回去种地。可?是他们?懒惰已久,早已不服管教,还?说教义教导他们?众生平等,贵族也无权凌驾于平民与奴隶之上。”冯特伯爵说到教义两个的字的时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些贱民在农田里放起了火,整个领地的麦子都被烧毁,连拜尔男爵的房子也被烧了。最后是当地的领主派士兵杀死了这些贱民,而拜尔家也就此消失了。”
陆希轻轻抽了口气?。冯特伯爵看着她,淡淡地说:“你?明白了吗?有仁慈之心没什么错,但不应该给这些人超出身?份的待遇。你?跟他们?不一样,是因为你?的血脉,而不是因为你?也在农庄上干过活。难道?你?是在农庄上学会炼金术的吗?”
他站了起来,显然是准备结束这番谈话了:“你?该记住,领主要做领主该做的事,而奴隶和平民则要做他们?该做的事。不要听信教会的那套宣传,不然你?可?以去问问,不要说教皇或是红衣主教,就连一个牧师,也不会觉得他跟一个奴隶是平等的。露西,如果?你?要做女伯爵,就该明白你?的身?份。你?该不会以为,你?的领地和爵位是靠着奴隶和平民才有的吧?好好想想清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