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医书随性翻阅的郎中一愣,看她一眼,“还要开给小儿开胃的山楂丸子吗?”
他还自得一笑:“我就说,用下那个山楂丸子,再挑嘴的小郎,也能连用三大瓷碗的粳米还叫饿。”
留春淡声问:“有见血封喉、不留痛楚的毒药吗?”
本来还晃荡着腿在藤椅上的郎中一个趔趄,狼狈不堪道:“无双,你怎么又捡起旧行当了?”
他摸摸下巴揣测道:“莫不是你的许大公子看上了别的貌美娘子做滕妾?”
说着,郎中就转过头,原本温润的笑意收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伸手去拿无毒甘平的零榆。
不能留她了,郎中想,这样恶毒女郎的行迹,他须得告知县令,将这些年她害人的证据悉数交出来,对簿公堂。
这样歹毒心思的女郎,一门心思只害同样命苦的无辜姑娘,他决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发生第二回。
然而他推开小屉的手指,却在留春的下一句话落地后顿住。
留春温声说:“不是的,是因为这药是留给
我的,我不想死得太痛苦。”
郎中惊诧地回过头,瞳孔放大,“这是为何?”
“我还当你不会问呢。”留春微微笑起来,当真是春影横斜的媚意,婉柔不可方物。
从前留春第一次买月茄颠的时候,郎中刚开始断然否定,直到她情急之下说出自己的痛苦遭遇,表明自己这药是下给范邨的时候,这郎中才住了口,经过仔细询问后才斟酌着药量给她包好了。
甚至刚开始的时候,郎中还会经常到范府去给众人切脉,就是为确认这药确实是下给范邨的。
到了后来,郎中才放下心,只是问她索求药剂的数量而非多余盘问。
叙述完大致的情形后,郎中哑声,于是沉默静静发酵在这溢满草药味的铺子。
良久,他才断然摇头:“这太过伤天害理了,我不能卖给你,你居然想谋杀自己的亲子,便是复仇,这也太过了。”
之前许志博倒是还醋过这郎中,留春微弯着眉眼,饶有兴致地想,不过她猜许志博一定不知道一件事情。
留春轻着声音开口:“你是范邨原配妻子的幼弟吧。”
隔着笠帽,她都能猜出来这郎中瞠目结舌的眼睛:“你瞒得其实很好,我之前从未猜测过,直到机缘巧合之下,我见到了那位夫人的画像。”
是如出一辙的细致眉眼,也是相同的悲天悯人。
太过良善的女郎也好,郎君也罢,总是要被人欺负的。
留春温声问:“不去加官进爵,而是死守着这药堂做一个小小的郎中,你是在为了姐姐复仇吧,怎么这么多年都下不去手呢?”
郎中深呼吸几口气,到底还是颓然地靠在被阳光焐热的木桌上:“我没有合适的契机。”
轻轻摇摇头,留春一刀见血地指出:“你是不想杀人,或者说,不敢亲手杀人。”
不顾他的连声反驳,留春望着外面的天色翘了下嘴角:“这些理由,你与我说无益,就像你觉得我这样做很荒谬,我也不在意。我只会给你一个结果,欺你辱你家姐的范家,从此断子绝孙、后继无人,就连不是挂着范家名头的吾儿也不再存在,你觉得怎么样?”
郎中的嘴巴开了又张,嗫嚅说:“范家已经没有子孙后代了,你的儿子没
有范家的血脉,你不必如此。”
“但他姓范。”留春眼睛波澜不惊,冷血到似乎不是在讨论自己的儿子,“许家一定会鼎全族之力帮这个孩子,到时候范姓依旧是大族,可以享尽荣耀辉煌,这样你也愿意吗?”
家姐惨死的样子还浮现在眼前,出现于他每个闭目沉睡的恐怖梦魇里,漂浮在每次路过门庭若市的范府门前之时。他没法抗拒这样的诱惑。
郎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但是你的儿子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没办法,谁让他骨头里面是许志博的血,而我是因为阿笙才能有了后来的他。我是个无能懦弱的母亲,想不到别的让许志博痛不欲绝的法子。”留春说这话的时候,眉梢上扬,“这错,我便用命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