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长安一片肃寒,愈发严寒,没有丝毫转暖的趋势。南方雪灾亦没有好消息传来,朝堂内外一片昏暗。
裴宴这几天都忙着陪何侧妃访亲,虽然今年的大多数礼节都简化了。这一项可不能省,不过大多数拜访都是家中女眷小辈完成的。
首先是何家。这是何侧妃的娘家,裴宴的外祖父家。对何老爷子,裴宴只闻其名声,未见其人,倒不是裴宴躲着这位长辈,实在是各种阴差阳错就错过去了,不过记忆中这位老人对他和裴怡华是疼宠的厉害。
何老爷子耳顺年纪,头须花白,精神头却不错,看上去就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对待裴嘉学裴怡华和裴宴态度一致,红包也一视同仁,对待唯一的女儿更是心平气和。不管是在记忆中还是亲自接触过后,何老爷子给裴宴留下的印象都非常良好。
……那有一个问题来了,外祖父和舅舅为何会闹到决裂的地步?
谢毓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个心怀家国且有情有义的文人。文人自小深受纲常伦理文化影响,不是裴宴要讽刺或者批判文化之根,他也认为儒学文化流露出来的纲常礼孝文化当然的要被天下学子继承和发扬光大。不能否认的是,比起常人文人受这种文化影响更深刻,责任和五常都刻在了骨血里,所以和父亲决裂,和家族决裂,也是一个很严重的与自身决裂的过程。
裴宴不知道这之中舅舅和自己做了多少思想斗争,又是什么责任和目标让他不惜与父亲决裂,最后甚至还离开了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但是所有人都说这是因为外祖父,裴宴看了看正温和笑着和阿姐说话的何老爷子,真的是这样吗?
何侧妃是何家唯一的姑娘,唯一的姑奶奶省亲,何府上上下下自然忙碌得紧。陪客的是何子旻一家,裴宴终于见到了所谓的舅舅和一直隐忍的舅母,单从外表上来看,何子旻完全随了他母亲何舅母的温和知礼,五官大气,反观和裴宴有那么点血缘关系的何二舅舅与何侧妃以及文清先生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不过,确是个会来事儿的。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他的性子和办过的那些腌臜事儿,裴宴是会真心实意把他当成和蔼可亲的长辈对待。从接他们进门到送他们出府,这位舅舅在何侧妃跟前谈笑风生却又温和有度,在他们这些小辈跟前也没有丝毫架子,是真的能屈能伸。
离开何府回到府上,留守家中的柳烟立刻上前禀报,说是萧三先生要离开了。
裴宴其实并不觉得意外,三先生重情重义,他既然已经知道裴延要进京赶考,无论如何都是要见一面的,陡然从舅舅那知道内情,一时不能接受是理所当然的。他的情绪已经经过十年的积淀,再次看到三先生还是激动,在三先生看来他们分开不过两年,且两人经常有书信来往,彼此熟悉,突然得知他出事了,是个人都会不习惯。
“我送送他。”裴宴表示。
萧三的状态非常不好,仅仅才过了一夜,他眼窝塌陷,黑眼圈严重,满脸疲态,甚至走出秦王府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幸亏裴宴扶着才没有摔倒在地。
“三先生?”裴宴扶着萧三,关切唤道。
“郡王客气了,您快请回吧,我无事想走一走。”萧三勾了勾唇,并没有牵动到面上其他肌肉,皮笑肉不笑。
裴宴点头,却没有动作,他看着萧三漫不经心的往外走,身后跟着他的马车,一直到他转弯裴宴才收回视线,慢腾腾的回家。
现在知道了也好,好过今后偶然遇见的时候被戳破。现在的他不可能和他相认,他真诚的向上天祈愿三先生今生事事顺心,一生无忧。
接下来还专门去了安家,这次只剩何侧妃和裴宴母子两个。
“母亲,为何还要专门去安府?”不管是按照官职还是爵位,都该是他们来拱辰巷才对。裴宴是有些私心,不过还不想大冷天折腾娘亲,尤其现在朝野这样的光景还是留在府上最安全。
“就要把人家养了那么多年的白菜给拱了,连个交代都没有便罢,这逢年过节还不上门走一趟,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拱辰巷看不上人家呢。”何侧妃笑着揶揄。
旁边的常嬷嬷掩唇直笑。
“阿娘,嬷嬷,”裴宴恼怒唤道,……这个真的有必要吗?他和阿沂还小,到律法上规定的成亲年限都还有几年呢,他不排斥和阿沂有更进一步的发展,要是两家站隔壁能够和平相处,他也是乐见其成。这些事情他当初都扔给了父王,当然他自己折腾也是应该的,现在却要累母亲为他来回奔波,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辛苦阿娘了。”裴宴凑近何侧妃笑的欢快,最近府上事尽数压在娘亲身上,肯定很累。他倒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他想和那个叫安沂的姑娘有更亲密的关系,他和对方相处的时候感觉非常轻松,只要看到她,他从内心就感到愉悦。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种感觉定性为喜欢亦或是爱,但他明确的知道,如果他未来的几十年都是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他不会觉得枯燥,这就足够了。
何侧妃拍了拍儿子的头,笑而不语。傻瓜蛋,一点都不会自己思量,现在上门是最好的。虽然两个孩子的亲事确实不着急,她此行也不是要为他们定下来,只是先破心防。
此行比裴宴想象中的顺利,在裴宴的记忆里自己在安府可不大受欢迎,小时候还不显,越长大越明显,安夫人还好说,安大人自来看他不顺眼,曾经看见他扭脸就走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相比之下这次态度要好上不少,其中很大一部分功劳要归属于欧阳复先生。
欧阳复老先生开出的那张药方经过杏林馆大夫的传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用。虽然现在尚未看到结果,但起码说明裴宴是真正把自家女儿放在心上了,再一个也是给他们夫妇带来了一丝曙光,多年的期盼,昏暗的前路,终于看到了光亮,那种欣喜由内而发。
因此,罕见的,裴宴在安家有了不一样的待见。裴宴也高兴,要是药方有用就最好了。
回来路上,裴宴昏昏沉沉的,虽然安大人对他态度算得上和蔼可亲,不过席上还是劝他喝了两杯酒。裴宴当然可以拒绝,不过对方到底是长辈,很可能是他未来老丈人,从了就从了。现在的裴宴可不是前世的裴宴,心神虽坚韧,身子受不住。
“安老爷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少爷前段时候遭了罪,还一点儿都不留情。”常嬷嬷湿了帕子给裴宴擦脸,到底是在马车里,也只能先凑活着了。
“这是觉得不甘心呢,养了十几年的姑娘,就要成别家的了,哪个做父母的能舍得?”何侧妃叹了一口气,心疼儿子还是心疼的,不过却也能理解。她家里也有姑娘,和安家不同,她姑娘还要远嫁到兰陵,出嫁后连见个面都作难呢。
“娘娘又在担心郡主?兰陵萧家是王爷亲自定下的亲事,亲家和姑爷的品行必是不错的,您就不要忧心了。”常嬷嬷赶紧劝道,这个年过去,姑爷的母孝也就尽除了,郡主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想想她这心里都空落落的,更不用说娘娘了。
“如今这样的光景,事情还得往后延。不过萧家姑爷到长安来也得不了好脸,王爷前段时间就想着怎么为难他了。”何侧妃颜如牡丹,生而富贵,此时的笑却如空谷幽兰,淡带芬芳。
常嬷嬷:“那是应该的,把咱们郡主抬回家是那么容易的嘛!”
裴宴头脑昏昏沉沉的,听见这些话不禁笑出声,他想说嬷嬷做人可不能如此双标,这同一件事生生给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看法是为哪般?
裴宴被玄一扶回怡乐居的时候,虽然头还有些昏沉,神识却早已恢复了清明。
“舅舅呢?”裴宴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