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就显露出了远超同龄人的聪慧,是周围人公认的天才。被所有人捧着长大的他,也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就是天之骄子,难免有些心高气傲。在他进入高等学府之前,一切也如他所想的顺风顺水。
而这样的“顺”,在他进入最好的高等学府之后,有过一段时间的中止。
当一个天才进入了一个满是天才的地方,其实是一件可怕的事。
如果这个天才心思够纯,那么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就是天堂,如鱼入水;如果这个天才心气太傲,那么这个地方多少会让他感到一些挫败,那时这里或许就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地狱,同样也是如鱼入水,却是河鱼进了海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每个人都知道,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明白。
尉迟如君的天才并没有太多的水分,但也不至于太过妖孽。因此,他在这所高等学府中,有那么一段时间变得“泯然众人”。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这种突然的、剧烈的体验,震动了他的灵魂,动摇了他的三观:原来,还有那么多人比我厉害!
一个志得意满的年轻人,刚刚踏上人生的征途,路上会遇到的诱惑和阻碍简直数不胜数,一些在“过来人”眼里极小的事,在“未经者”眼里就全不是那样轻松。
尉迟如君虽然自傲,但也并不小气,没有就此一蹶不振,而是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三观重新站了起来。
他又恢复了精神和动力,动用着他仍算天才的智慧,如饕餮般贪婪地汲食着浩瀚的知识。
这段经历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但这只是表面上看来。
实际上,正是这段时期,他的人生、他的灵魂,完整而深刻地烙上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印记。
她叫笼岛绿子,正是无意中将尉迟如君的自骄自傲打碎得最惨烈的人。
此前,他从未想过会有人能够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用无法衡量的实力差距碾压自己,更未想过这个人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和他同一年出生的年轻女人——是的,他骨子里还有那么点儿可笑的大男子主义。
于是他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扪心自问中,从最开始的震惊自疑,到中期茫然恍然,最后开始无意识地将笼岛绿子当作了追逐对象。
远远地观察、学习、摹仿、比较……逐渐地,好像爱上了她,却又深深地自卑,不敢靠近她。
有人的爱慕是低到尘埃里,但开出了一朵花。(注1)
而尉迟如君的爱慕却是低到极处,最终只结出了一颗没晒够阳光的、酸涩的无花果。
他不知晓笼岛绿子的本性不是什么天山雪莲花,而是一株看似无害的食人花。
笼岛绿子早就察觉了尉迟如君畸形的恋慕,却放任自流,好像那只是路边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于她而言可有可无,没多大干系。
尉迟如君却不知道这些。
他与笼岛绿子的分别来得很快,她奔赴了更远的目标,为了追逐她心中的那道不为人知的影子。
而他,孤独地继续走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上,不断在心中回忆她。
那颗恶果在他没有自觉的情况下,越长越大。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另一个,名叫江归雪的,同样十分厉害的女人。
第一面,已是在“大崩坏”后,在绿地的青研营。彼时,他还是一个刚刚投奔来这个崭新的人类幸存者基地,迫切想向领导们展现自己价值的热血青年。
在某一个摇动试管抬头的瞬间,窗边一个高挑的人影经过,带过一阵清冽的香风。
他不自觉凝目望去,干练短发、细眉凤眼、高挺鼻梁,似莲似竹的气质……
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他以为自己竟与多年的梦中人重逢。
女人在前面转弯,走进实验室。看清正脸,尉迟如君便知道自己认错人了,但胸膛里的那颗心却莫名其妙地跳动得更快,而他的目光依旧着了魔似的黏在这个陌生的女人身上。
直到她一路监察,来到他的实验台边,轻声提点:“再不进行下一步,里面的细胞就失去活性了。”
他才如梦初醒,害臊得立马垂下头,手忙脚乱。那一刻,他是完完全全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进行到哪一步了,花了好几秒回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实验。
她微微一顿,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她的声音是那样特别,让人听之难忘。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好听,回味来回味去,最终只能干巴巴地得出“干净”二字。是的,他从未听过如此干净的声音,干净到让他一个对“美”并没有特别追求的人,竟难得有些上瘾似的想要她再多说一两句话,或是一两个字也好。
他甚至无法分辨,那一声隐约的笑,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他太过贪恋这种“美”,而被大脑骗过,产生的过于真实的幻觉。
他不知道,那时他失去的分辨力,并不只针对那一声笑。他是那样迟钝,没能分辨出自己的“一见钟情”;又是那样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这是“睹人思人”。
“她是谁?”年轻气盛的尉迟如君如是好奇地问同事,在陌生女人离开以后。
同事指了指天花板,小声道:“绿地最上面那个位置的有力竞争者。”
尉迟如君发自内心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可她看起来……那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