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恨完了,又觉得不怪你,是我先犯错的。”齐燕白叹了口气,说道:“总之又绝望又难受,交织在一起……非常混乱。”“我发现你骗我的时候也是这个感觉。”陆野说:“天崩地裂,怀疑人生,一瞬间感觉什么都不值得。”齐燕白知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自己理亏,他闻言沉默了几秒,没有辩驳,而是轻声说了句“对不起”。他这次道歉比以往都要真诚,不再是害怕陆野生气的妥协,而是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错了。“没关系。”陆野笑了笑,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说道:“原谅你了。”“不过这次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陆野说:“以后还想被我骗吗?”感同身受终究只是一句空话,人到底只有在亲身经历过后才能明白一切,齐燕白已经吃到了被骗的苦头,陆野觉得,他估计这辈子都会记住这个教训。“再也……”齐燕白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哽住一瞬,喉头滚了滚,才接着把这句话说完。“再也不想了。”他说。“那跟我做个保证。”陆野笑了笑,把夹着烟的那只手伸到了齐燕白面前,做了个拉钩的手势:“保证之后不再骗我,我就不会再骗你。”他的语气很轻松,但齐燕白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陆野的眼神异常认真,认真到不像是站在街边跟人闲聊,而像是站在教堂里,正在立下一个生死誓言。齐燕白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但又莫名地觉得那种翻涌的难过被这一眼抚平了大半,于是低下头嗯了一声,借着人群的掩饰朝着陆野伸出手,然后轻轻地勾住了他的尾指。街边的路人来来往往,不远处的店面里人头攒动,孩子们叽叽喳喳的笑声嘈杂地响成一片,而齐燕白勾住了陆野的手,在人声鼎沸里获得了短暂的宁静。“拉钩。”齐燕白轻声说:“一百年不许变。”“只能好好表现。”陆明明小朋友在店里逛了一大圈,最后果不其然没能抵挡住糖衣炮弹的诱惑,啃着冰淇淋蹦蹦跳跳地从店里出来时心情已经彻底多云转晴,又开始小叔长小叔短地叫个不停。“你们刚刚在说什么?”陆明明手上挂着一大堆战利品,视线在陆野和齐燕白身上转了一圈,好奇地问:“怎么看起来表情都怪怪的?”齐燕白对着陆野的时候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但面对着陆明明时却还揣着一点老师的身份包袱,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刚刚正在被陆野连哄带管教地签“保证书”,只能下意识投给陆野一个求救的眼神,想让他来帮忙解围。“没有,你看错了。”陆野知道齐燕白就是个窝里横,顶多能朝自己耍耍脾气,于是笑着揽过陆明明的肩膀,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怎么样,买了这么多,现在心情好点没?”“好多了,还好我很大度。”陆明明咽下一口甜丝丝的冰淇淋,一本正经地说:“这次原谅你们了,不过下不为例哦。”陆明明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跟两个大人握手言和,又恢复成了一只活力满满的小花蝴蝶。她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大人在人群里穿梭来去,直到吃饱了玩够了,才冷不丁想起正事儿来,扯了扯跟陆野交握的那只手。“对了小叔。”陆明明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妈妈让我跟你说,她晚上的会临时取消了,可以早点回家,你和齐老师要是有空的话,可以早点过去开饭。”“开饭?”陆野还没说话,齐燕白先愣了愣,疑惑地问:“什么开饭?”“什么!”这次轮到陆明明意外了,她闻言瞪大眼睛,意外道:“齐老师难道不去吗?”齐燕白低下头,一大一小彼此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疑惑。几秒后,还是陆明明率先反应过来什么,她二话不说地放开陆野,转头一把抱住了齐老师的腿,开始撒泼耍赖:“不行不行,现在知道也不晚齐老师不能不去,妈妈都已经准备了你的份了。”“好了,别闹了。”陆野一心二用,一边在手机上点了几下,一边把陆明明从他身上扯下来,笑着说:“他去的。”安抚完了小的,陆野收起手机,又转过头跟齐燕白解释道:“今天我姐过生日,晚上约我们去吃饭之前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事儿太多,所以我忘了告诉你了。”“今晚?”齐燕白有些意外:“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准备什么?礼物?她什么都不缺。”陆野随意地摆摆手:“把你人带上就行了。”“对对对。”陆明明叽叽喳喳地一唱一和:“小叔已经给妈妈买过礼物了!齐老师只要去玩儿就行了!”饶是他俩都这么说,齐燕白还是显得很犹豫虽然他在陆野面前已经没什么好隐藏的了,但对待外人时,他还是会习惯性地维持那种得体礼貌的完美人设。何况陆文玉是陆野的姐姐,齐燕白对待她的时候,总是比对待别人更加谨慎,恨不得方方面面都做到无可挑剔,才好显得自己配得上陆野一样。“可是”齐燕白迟疑地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有什么不好的。”陆野用余光瞥了他几眼,好笑道:“还是你心虚了?怕我姐知道咱俩的事儿之后棒打鸳鸯?”齐燕白原本只是单纯犹豫,但被陆野这么一提醒,反而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顿时紧张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挡住陆明明的视线,凑到陆野耳边小声问:“你……已经跟她说了?”齐老师做法外狂徒的时候胆大包天,现在却变成了个紧张兮兮的小鹌鹑,陆野看着觉得好笑,忍不住抿了抿唇,说道:“你猜?”齐燕白:“……”齐燕白知道以陆野的性格,再生气也只会关起门来“管教”他,不至于把这件事闹得世人皆知无法收场,但他骨子里天生就有多疑偏执没安全感的基因,只要陆野一刻没给他准确的答复,他就一刻没法真正放下心来。齐燕白有心想要追问个明白,但偏偏陆野像是有意要逗他,在齐燕白开口的前一秒就笑眯眯地截断了他的话头,朝他扬了下手里的手机。“别说了。”陆野笑着说:“车已经来了。”齐燕白:“……”说话间,一辆白色网约车不偏不倚地停在了他们面前,齐老师还没来得及表示抗议,就被一大一小绑架似地弄上了车,紧张得不像是去做客,反倒是像去坐牢的。他提心吊胆了一路,脑子里“棒打鸳鸯”的小剧场恨不得演完了百八十集,眼见着整个人越来越僵硬,陆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乐,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放松点,齐老师。”陆野优哉游哉地捏了捏他僵硬的肌肉,忍着笑调侃道:“法治社会,不兴滥用私刑了。”齐燕白看起来丝毫没有被他安慰道,闻言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那棒打鸳鸯犯法吗?”“那不知道。”陆野垂下眼看着他,闷闷地笑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可能顶多受到点道德谴责。”这明显是句玩笑话,但齐燕白却像是十分在意,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半天没说话。陆明明已经提前下车,蹦蹦跳跳地跑进别墅院里敲门去了,陆野付完了车费,转头一看才发现齐燕白依旧闷闷不乐,不由得摸索着牵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怎么,当真了?”陆野笑了笑,轻声问:“觉得我姐会棒打鸳鸯?”“不是。”齐燕白摇了摇头。“那怎么了?”陆野见他兴致不高,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紧闭的别墅大门,然后干脆停下脚步,转身站到齐燕白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问道:“还是不喜欢这个玩笑,不高兴了?”齐燕白当然没那么小心眼,他知道陆野对他没有恶意,所以别说这么几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话,就是再过分一点,齐燕白也压根不会生他的气。“也不是。”齐燕白摇了摇头,说:“我就是担心你姐姐对我印象不好。”“就这个?”陆野扑哧一乐,好笑道:“先不说她会不会无缘无故讨厌你,就算退一万步讲,哪怕她真的对你印象不好,难道我就不跟你过了?”“那倒不会。”齐燕白笃定地说。时至今日,齐燕白已经不会再怀疑陆野的爱是不是足够坚定了,他骨子里或许依旧敏感又多疑,但唯有陆野爱他这件事,他却异常确信。“但是她会生你的气。”齐燕白说着伸长手臂,圈住了陆野的腰:“你们关系那么好,不要因为我起冲突。”齐燕白之前有过太多次假扮“贤惠”的前科,陆野闻言笑了,问道:“这是真心话?”“嗯,真的。”齐燕白眸光一暗,轻声说:“虽然我的家庭关系不值得维系,但你不一样。”齐燕白跟陆文玉接触不算多,但也能看得出来,对方是真心对陆野好的,他们之间没有争权夺利的阴谋算计,只有平淡而默契的互相牵挂。齐燕白没能生活在正常的家庭里,曾经也一度不理解这种如丝如缕的情感交汇,但直到跟陆野在一起久了,他才渐渐明白,能拥有一份没有后顾之忧的感情无论对方是爱人还是亲人,其实都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陆野原本只当齐燕白实在跟他撒娇调情,寻求安全感,还想顺着话茬解释一下自己根本没跟陆文玉“告状”,却没想到齐燕白会说出这样的话,闻言愣了愣,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儿。“转性了?”陆野摸了摸齐燕白的脸,温声调笑道:“我记得之前,你不是一直恨不得我别跟任何人来往,只跟你在一块吗。”“嗯,但现在不一样了。”齐燕白说:“因为你太好了,所以我不想你因为我失去任何东西。”齐燕白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一块填不满的黑洞。曾经的他明白虚伪和谎言无法真正获得陆野的心,所以只能用陆野的关注和自由来补充这块空虚,才能获得一点饮鸩止渴的安宁。但现在陆野已经用他自己补足了大部分空缺,所以齐燕白也不再需要用那些零碎的东西来填补自己了。因为有了足够的爱做支撑,齐燕白也终于有了余力把视线从自己的不安和恐惧之中挪开,学着怎么设身处地地去爱一个人。陆野说不出来自己是满足还是感动,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明明已经做好了拽着齐燕白走完万里长征的准备,可一眨眼的功夫,却发现对方已经乖乖走到了比自己预想更远的地方。他心里忽而一松,紧接着后知后觉地涌上一股暖意,无声无息地在他胸口里蔓延开来,就像一捧温吞的泉水,悄然化进了他的四肢百骸。“那如果她真的不喜欢你呢?”陆野轻轻笑了,问道:“你怎么办?”“那我……也没法怎么办。”齐燕白说着悄悄收紧了手臂,搂紧了陆野的腰,轻声说:“只能好好表现,让她喜欢我。”“……装修钥匙?”陆文玉女士白手起家,行事风格雷厉风行,杀伐决断,一度上过培训中心的“需重点注意家长榜”前三名,是个难得的厉害角色。但好在她没什么掺和弟弟择偶的八卦爱好,齐燕白一顿饭提心吊胆地吃下来,脑补的一切都没有发生,饭桌上的气氛和和气气,陆文玉对他的态度也自然又放松,看起来跟过年时并没有什么两样。“怎么样?这回放心了?”吃完饭,陆野帮着一起收拾了桌子,收碟子收到齐燕白面前时,他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借着摞盘子的动作顺势弯下了腰,压低声音跟他咬了个耳朵。“我什么都没跟她说,之前是逗你玩儿的。”陆野调笑道:“别绷得那么紧了,看着都累。”虽然已经看出陆文玉的态度依旧友善,但有了陆野的保证,齐燕白还是觉得心里一轻,整个人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绷紧的肩背瞬间向下垂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就像是终于回到安全巢穴的小动物,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抖散了全身的毛。他这种“喜怒形于色”的模样比端着“齐老师”包袱时鲜活太多了,陆野忍不住笑着多看了他一眼,起身时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肩膀,然后才端着盘子,优哉游哉地进了厨房。不远处的陆文玉正在二楼的小平台上整理酒具,居高临下、角度刁钻,动作间正好把他们俩人的互动尽数收归眼底,见状不由得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直到陆野端着盘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趴在栏杆上朝齐燕白笑了笑,喊了他一声。“齐老师。”齐燕白闻声抬头,就见陆文玉斜靠在栏杆边,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两只空酒杯,问他要不要一起上来小酌两杯。齐燕白酒量不好,上次只喝了一杯就差点原形毕露,更别提这次本来就正在心虚,生怕自己酒意上头,说出点不该说的来。他不敢跟陆文玉对饮,但还是上了楼,跟她单独打了个招呼。“生日快乐,姐姐。”齐燕白说:“时间太急,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实在不好意思。”“没事,小野买了就行,不分你的他的。”陆文玉说着歪了歪头,示意了一下厨房里的陆野,意有所指地笑着说:“倒是你们俩,终于和好了?不吵架了?”情侣吵架被外人点破总归是件难为情的事,齐燕白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轻轻点了下头,说道:“嗯……和好了。”“那就好。”陆文玉调侃道:“下次吵架可别殃及池鱼了,明明昨天气了一宿,今早起床的时候差点要跟你们俩一起绝交。”一说起这个,齐燕白还是心存歉意他和陆野之间吵归吵闹归闹,但把陆文玉她们也牵扯进来一起担心,总归是他们理亏。“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够成熟,所以才跟野哥闹矛盾的。”齐燕白自觉地揽过责任,抱歉道:“让你和明明担心了,实在不好意思。”“哦,没关系,反正我本来也没当真。”陆文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随口道:“他一个有编制的正式工,哪那么容易调岗那破借口骗骗孩子还行,骗大人还太菜了点。”齐燕白:“……”作为一个被骗的“大人”,齐燕白的脸色顿时僵硬了一瞬,紧接着皱起眉,纳闷地问道:“编制?”他话音刚落,陆文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不由得怜爱地看了他一眼,心说可怜的齐老师,果然是对国内的国情不了解,才被陆野忽悠了这么长时间。“总之,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陆文玉忍不住扑哧一乐,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干脆就祸水东引,指使道:“我也说不明白,你可以去问问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