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的痛苦超越了一切肉体上的折磨,他感觉不到拳头上的刺痛,也感觉不到手臂上荨麻疹的痒。随之而席卷他整个身体的,就是刻骨的恨意。他转头看向了谢瑶。而在那一秒钟,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谢瑶也在同时观察着他的表情。他必须保持冷静。哪怕这种冷静本质上是非人的,是要把自己所有作为人的情感全部生生碾碎的痛苦,他也必须要做到。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母亲,”谢朗深吸了一口气,他再次开口时,几乎能听到自己的牙齿过于用力而相互碰撞的声音,但是与此同时,他的神情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平静,轻声说:“让他们俩去医院吧,都受伤了,不处理也不好。”谢瑶其实也有些吃惊。因为谢朗看起来,确实没什么过大的反应,他就像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平稳地处理着该处理的事,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但她当然没有马上松口。于是谢朗又开口了:“这里是淮庭。”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一直把人挟持在这不合适,衍成还是明星,万一走漏出什么消息,我不好和董事会交待。母亲,这毕竟是自家生意,我不能不在意这些。”他说话时直视着谢瑶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分神去再看黎衍成和黎江也。那样的态度在谢瑶看来其实是满意的,谢朗到底还是冷静的,也还知道孰轻孰重。她想起刚才谢朗电话里说的那些痛苦的告解,心里渐渐舒畅了一些说到底,她最怕的就是谢朗走在歧途上不知悔改。“放人不是不行。但是,你得在这当着他俩的面给我一个保证保证从此以后你和这两个人都断绝关系、再不见面。你做得到吗?”谢瑶端坐在沙发上,她此时看起来与坐在谢家大宅的神情很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背后没有那副高悬着的外祖画像。她慢慢地道:“谢朗,这一次只是个小小的教训,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下一次我下手不会这么客气,明白吗?”那一秒,谢朗其实能感觉到黎江也的目光焦灼地投在他的后背上。“能做到。”而他没有丝毫迟疑,看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回答。整个房间顿时一片安静。良久之后,谢瑶终于站了起来:“好吧。”她对身边的俞平点了点头:“去放开他们。”“我叫张秘书来送他们去医院。”谢朗则低头干脆地拨通了电话。在张秘书带人上来把黎衍成和黎江也扶起来的间隙,因为套房里变得有些混乱,谢朗《小也,打开窗》黎衍成和黎江也离开之后,谢瑶也特意打发俞平和另外两个保镖去了门外守着。偌大的淮庭套房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二人。“说吧。”谢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她习惯于居中端坐,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谢朗坐在她对面:“你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嗯。”谢朗应了一声。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方向正好是那一整面的落地窗。只见外面仍然乌云密布,灰黑色的天空沉沉地笼罩下来,像是一张巨大的阴沉的面孔,正无表情地俯视着这座城市。“……雨停了。”在这紧张的时刻,谢朗竟然有些走神了。“什么?”谢瑶皱起了眉毛,可她还是耐下心来,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讲?”笔挺地站在对面的谢朗这时终于微微垂下了眼睛,那一双漆黑的瞳孔也突然看向了她。对视的那一秒,谢瑶竟本能地觉得危险,危险到她想要起身离开谢朗看着她的眼神,沉静、无声,却仿佛闪动着森然的寒芒。明明是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有这样令人不安的感觉?这个念头让谢瑶自己都眼皮一跳,像是什么不好的兆头,可是却在下一秒再看向谢朗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面色如常地坐在了她的对面。“是的。”谢朗看着她,回答道:“母亲,我有话和你说。”他的目光如此平静,平静到像是深井里无波的水面。谢瑶不由恍然大悟地想,刚才那一瞬间的杀机四伏,原来只是她在极度紧绷状态下的错觉。……入夜,医院的走廊里没什么人走动。黎衍成坐在长凳上,忍不住碰了碰自己额头上刚绑好的纱布,随即便因为刺痛而发出了轻轻的“嘶”声。“您就别碰了,这刚缝完好几针呢,肯定是疼啊。”刚刚被扣在隔壁的小助理这会儿当然也被带了出来,他坐在黎衍成身边,把一杯温热的奶茶递了过来:“喝杯热乎的吧。”“你说,这伤口不会留疤吧?”黎衍成没接那茶,他似乎是想着伤疤的事,脸色不太好。“刚医生说了,好好换药护理,别乱摸乱动,不会留下什么疤的,再说……就是真有点印子,以后稍微打打激光,以现在的技术也都能修复好的。”“噢。”黎衍成应了一声,明明是他自己问的,这会儿却又有点漫不经心。他低头摆弄了几下手机,最后还是站了起来,走到开着门的病房门口,稍微侧过身去站在外面往里望去骨科病房里此时有些小小的混乱。张秘书带的几个手下都站在病房里,张秘书自己则把主治大夫拦住了,正有些紧张地追问着:“大夫,您先别走,再给我详细说说情况,包括之后的恢复啊,会不会影响行动能力啊这些?我还得回去汇报的。”“行吧,那我再和你说一遍……”一直走不出去的大夫有些无奈地摊开手:“他现在的情况是,右小腿骨因为击打骨折了。骨创伤从拍片来看是不小,但也没严重到需要做手术的地步,我先给上夹板把受创的部位固定住,然后慢慢修养,应该过一两个月就可以正常行走,至于你说的跳舞,我现在也说不准,还得看后续恢复的情况。你现在这样揪着我,我也没法给你个准信的。”“张秘书,”躺在病床上的黎江也撑起上半身,他面孔苍白,但还是勉强微笑了一下,道:“你让大夫去忙吧,其实我感觉还行,应该没什么事的。”“小黎先生,”张秘书苦笑着道:“这不主要是……我等会得和谢总汇报吗?”他这话一说出来,本来还微笑着的男孩一双眼睛里不由又泛起了一丝忧郁,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张秘书心道不好,他吸了口气,忙对着大夫道:“您去忙吧……不好意思啊。”他侧过身让大夫出去之后,又转过头看向低着头不说话的黎江也,想了又想,最终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轻声道:“小黎先生,那我们就先在外面守着了,你有事直接电话联系我,我一直都在的。”黎江也动了动嘴唇,却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好的,辛苦你们了。”张秘书知道,黎江也当然是想问的想问谢朗还会不会来看他?可这会儿的他,又怎么敢给黎江也一个肯定的答案呢。等张秘书他们全部都离开病房之后,黎江也才又抬起头:“大……哥?”他这时恰巧看到了黎衍成站在门口的身影。“咳。”黎衍成猝不及防地被发现,于是只好稍微清了一下嗓子才走进了病房。他踱步了两圈,最后还是是站在床头柜边随手捡起了个橘子剥皮,因为手上有了动作,所以便觉得他的人自然了起来。“我、我还以为……你都已经走了。”黎衍成的伤口处理得比他这边快得多了,今天这么一天惊心动魄,他的确以为大哥已经回去休息了。自己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如果说经过今天的事他们就忽然之间就兄弟情深了,那自然是不可能。黎江也的声音很轻,但是看着黎衍成的眼神却很专注,他自己想了想,终于勉强琢磨出了一个理由或许是因为他还有话没对黎衍成说呢。“大哥,今天的事。”黎江也看向黎衍成的额头,小声道:“抱歉,确实是我连累了你,害得你也受伤了。”黎衍成不由抬头和黎江也对视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挤出了几个字:“这也不是你的错,我自己,也有点关系。”他说得生硬,或许是因为自己也觉得不习惯他并不习惯把错误归咎于自己。“还有,”黎江也于是又道:“也要谢谢你,大哥,如果不是你想到办法打电话,我们就联络不上朗哥了。那样的话……其实你还好,毕竟和朗哥有关系的人真的不是你,但我可能就……”他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说到底,经历了那样的挟持和毒打,是不可能不后怕的。黎江也想到这脸色有些发白,但仍然勉强地笑了笑,开了个算不上好笑的玩笑:“可能就没连像现在这样惨兮兮地躺在病床上的机会都没了。”黎衍成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也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他们在淮庭共同经历的一切,或许是那种隐隐的恐惧让他恶向胆边生,重新激起了愤怒:“他妈的!”他忽然骂道,骂人的话一打开就有些停不下来:“疯婆子,你和谢朗亲嘴关她什么事,这么怕儿子被人搞就干脆把谢朗关起来啊?关起来收门票让人参观好了,放一块板子写上“和我儿子亲嘴者死”好了操他妈的疯婆子,找别人撒什么气,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