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自然却又令人错愕的话。成年人的分别往往是各有默契,连冷漠都只漫不经心放在心里,以后碰面偶尔还得随口说上几句轻飘飘的场面话。没有人会这么认真地把“绝交”这件事说出来,“不再做朋友”这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幼稚心情,说出来会被嘲笑的。可谢朗的态度如此的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深井他就是这么清楚地、确凿地说了出来。黎衍成坐在沙发上,却感觉自己的胃在不断地向下坠。“咚”的一声,他本以为是自己坠落在地上的声音,但是一抬头,却见到是行政敲门之后走了进来,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放在了他的面前。黎衍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握住那杯红茶,趁秘书还在,他下意识地从脑海里梭巡着寻找话题:“谢朗,说起来上次我不是在医院碰到你了吗,不小心看到了你的文件,你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吗?我看你除了ct什么的,还做了个遗传学检测多囊肾病其实好像不是特别严重的毛病,要做这么多检查吗?”谢朗忽然抬起眼睛,眼神有些锋利地看了他一眼,直到行政退了出去之后,才缓缓地、滴水不漏地答道:“因为我父亲不只有多囊肾病,其实还有糖尿病这样的基础病,我想谨慎一点,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什么遗传风险。”“啊。”黎衍成应了一声,行政退出去之后,偌大的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强烈的下坠感再次袭来,最终,是他溃败了。“谢朗。”黎衍成低头看着茶杯里自己脸的倒影:“你其实早就想对我说这句话了吧,从我被爆出视频,从我那时候想让小也顶替我认下的时候,你就已经没办法把我当成朋友了,对吧?”谢朗的话,说到底也没有多意外,很多事或许早已有预感,只是他从没想过谢朗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红茶刚刚泡好,热气从杯中袅袅升起,吹得黎衍成的眼睛都开始发胀。他喃喃地道:“小也说,我不诚实,他说得对。你也是这样想的吧。我们,是不是再也没法回去了”回去,是回到哪里呢?他其实也感到好茫然。回到他提出买房之前?回到他被拍下那样的视频之前?回到他在美国《乱七八糟》“最近总是在下雨呢。”黎江也侧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喃喃地说。他们刚刚开始做的时候,外面还是雷电交鸣的滂沱大雨,但这会儿已经化为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的雨点从光滑的落地窗上滚落,阳台上有谢朗给黎江明做的观鸟台,这会儿空荡荡的,没有小鸟停留。黎江也一只手夹着点燃的烟,竟然看得有些入了神,直到烟灰落下来在身上,在被那炙热的温度烫得一激灵。“在想什么?”谢朗从背后环住了他。他身材高大,挨过来时会有种把黎江也整个人笼罩住的感觉。黎江也忍不住很浅地笑了一下。他喜欢谢朗温厚的温度、还有谢朗身上带着一点点古龙水的气味。他转过身来,面对着谢朗抽了一口烟半眯着眼睛把烟雾吐了出去,然后用另一只手握住谢朗的手掌,无声地牵过来。“朗哥,”他的瞳孔里含着未褪去的水雾,不去往下看,只是这样绵绵地看着谢朗,然后把谢朗的手引到更温暖的地方,问道:“咱们再来吗?”男孩的语气像是询问,但又不像,那话语就像和他的身体一样在轻轻地磨蹭谢朗。谢朗凑过去吻了黎江也的睫毛。“小也,”他的手没有收回来,而是抓着男孩饱满的屁股把他抓进了怀里,贴着耳朵说:“你今天要得很多。”“……嗯。”黎江也用鼻音应了一声。他就这么乖乖地把自己交给谢朗,还顺势把脸也挨了过去,鼻息带着一点点苦涩的烟味:“朗哥,喜欢你。”或许是因为刚才叫了太久,之后又抽了烟,黎江也刚说几个字声音就已经沙哑了,听起来明明已经疲倦得不行,可即使是那样,他说话的声音仍然轻轻的,和那句话本身一样,“喜欢你”,轻轻的,然后便温存地止住了。男孩的身体在谢朗怀里,不知道是因为本来就发热,还是被抱得太紧,甚至感觉有些烫。“小也。”其实何止是要得很多,简直是一直在要。从他回来就缠着他不停,一次又一次,叫得嗓子都哑了都不肯放开他。小也以前从来不这样,在一起之后才明白,他其实是做爱时很娇气的男孩。一身白皙的皮肉很容易留下印记,连被用力抓着脚踝都会马上红起来一圈,像是会被指头一捻就轻易揉碎的花瓣。谢朗觉得他不禁操是真的,但像现在这样也是不行的,他会心疼。谢朗摸着黎江也柔软的面孔,很多时候,他只用本能就好像能嗅到男孩的情绪小也其实是受伤了。虽然强忍着不想要说出来,可是这样依偎在他怀里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支离破碎的小也。“是因为要到夏天了,所以才会经常下雨。”谢朗抱着黎江也,认真回答着之前男孩看着窗外时意味不明的呓语:“夏天之后就是秋天,然后你就又过生日了,小也。”他顿了顿:“然后就22了,长大了,真快。”“朗哥,”黎江也抬起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怎么这样啊,连台词都和我去年生日一样。”“一样吗?”谢朗愣了一岁:“我也不知道。”他随即轻轻地微笑了,有些腼腆、但又非常的英俊,低声说:“可能只是我喜欢和你说这句话。”喜欢说这句话,喜欢小也这样在他怀里长大。时间原来过得这么快,他都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小也时,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只,跟在黎衍成屁股后面,那时候很怕生的样子,都不太敢主动和他说话是黎衍成先和他主动介绍说:这是我弟弟,叫黎江也。黎江也这才怯生生地走过来,和他说:叫我小也就行。他记得自己那时只是想,黎江也,这算是什么名字啊,像是随随便便起的。黎江也看着微笑的谢朗,眼角忽然有些涩涩的:“朗哥,你生日还比我早几天呢。”他顿了顿,思绪像乱七八糟的地方散去,忽然小声说:“我刚认识你那年,你过生日,我送了你一个我自己做的玫瑰花,用不同颜色的吸管叠的我都没和你说过,我是和我们班女生学的,那时候她们都流行叠这个,我学了好久才学会。朗哥,你还记得吗?”“嗯,记得。”谢朗又是用很低沉的声音,“嗯”拉得长一些。“然后我生日就在后面两星期,你就回送了我一根钢笔。”黎江也想起少年时回忆,不由提起了兴致:“是派克的,我那时候都不知道,原来钢笔也有牌子。朗哥,你总是给我好东西。”他后半句话说得那么温存,当然不只是在说那只钢笔。“小也,”谢朗过了这么多年,忽然又想起了那只用五颜六色的吸管叠的玫瑰,他轻声问:“那时候……就已经喜欢我了吗?”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黎江也,他们好像之前从没聊起过这些呢。“那时候,”黎江也难为情地偏开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那时候哪懂这些,就只是觉得你特别帅,就是不爱说话,但不说话都帅。我喜欢粘着你,跟在你屁股后面,哪怕随便干点什么,都觉得很开心。后来到青春期了,周围也有人谈恋爱了,当然就渐渐懂了啊……但我也没人可以说,喜欢男的怎么说啊,不能和大哥说,当然也不能和你说,也根本没想着能有结果,反正从知道那种感情是喜欢开始就一直是暗恋老暗恋专业户了我。”他说到这里时又偷偷抽了一口烟,虽然是在自嘲,可其实现在再回头去看,觉得那时候竟然也很快乐,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你呢,”黎江也也是第一次和谢朗聊起他们小时候那些事,他忍不住又拉了拉谢朗的手掌问:“你那时候觉得我什么样啊?”“你……”谢朗想了想,还真想出了一个形容词:“你乱七八糟的。”黎江也也没想到,很甜蜜的一起回忆过去时间,却被谢朗这一句话给噎住了,他有些恼怒:“什么叫乱七八糟啊!”“你系红领巾的时候,老是系得歪歪斜斜的,升旗的时候会被教导主任批评。”谢朗还真开口解释了。“……”黎江也被镇住了,他真没想到谢朗居然是认真的。“考试的时候,有很多题明明会做,但是因为马虎会写错,我看过你的卷子,你交卷前不好好检查。”“初中的时候,你暑假去染了一头不好看的黄头发,被阿姨打了一顿;会逃课,还想拉着我一起去水库游泳;知道夏天可以去城东的批发市场批发雪糕,那里的牛奶棒冰最便宜,我都不喜欢吃,你还非要送我;还有被妈妈打了会大半夜哭着偷偷跑来找我……那时候,再没有别的男孩会在我面前哭了,只有你。”谢朗认真地罗列着他想到的证据,可是罗列着罗列着,两个人的目光却渐渐炙热地黏在了一起,再不想分开。“你看,是吧?”谢朗轻声说:“小也,你是我认识的最乱七八糟的人了。”不知为什么,那样一句完全不应该甜蜜的话却让黎江也的眼睛都湿润了。“乱七八糟,可是……”谢朗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泛起了温柔的神情,最乱七八糟的,可是……也是他认识的最嗲的、最灵动的、最会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