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姜裴,付诸在行动上,情不自禁地靠近和占有,所以忘了姜裴会受伤,会因此而不喜欢,会想要逃走。他是想要去爱他,却因为莽撞又总是会弄伤他。如果喜欢不是占有,那又是什么?他不明白,但是又执着地想要弄明白。他总会想起姜裴开心的模样,倚在窗边,嘴角翘起来一点,浅琥珀色的眼底带着笑影,涟漪一样地荡开去。他凑过去,温软的指腹落在额头上,点一点,带了全然的温柔。好看极了。如果姜裴在他身边时,可以一直开心就好了。雨幕铺展,远处的湖面上起了雾,水天相接,细脚的白鹭低低地掠过。手里的白果渐渐冷了下去,沈澍不知坐了多久,蓦地站起了身。他要回去的。像是无法克制的本能,无论想明白与否,他都想要回到姜裴身边去。打定了主意,沈澍又像是片刻都等不得一般,火速叫了的士,一路赶回了酒店。酒店大堂里,一行人正在往外走,吵吵嚷嚷,倒像是来旅游的。沈澍同他们擦肩而过,有意无意间,他隐约察觉到,那群人里似乎有道目光锁在了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却并未从中见到熟识的脸,那种异样的被注视感也消失不见。大约是错觉吧,他并未在意,自顾自地朝前走去。人群中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抬起手,将帽檐又往下压低了些,快步走出了酒店。前台昨晚是见过沈澍的,听见他说‘弄丢了房卡‘,也不疑有他,直接给了沈澍一张备用的房卡。沈澍站在房门前时,罕见地生出了两分退缩之意。他想要见到姜裴,真隔了一层门时,又害怕见到了。他停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脸,才将房卡贴在了感应处。“嘀”的一声响,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前厅的灯亮着,空无一人,卧室房门紧闭,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分毫未变。沈澍将那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心底空落落的,说不清是怎样的情绪。下一刻,他注意到餐桌上扣了一个碗。酒店里常用的汤碗,略大一些,碗底朝上,倒扣着,带一些说不出的滑稽。这很奇怪,他记得自己走前是没有这样东西的。不知道抱着什么想法,他走近,一点点地将碗掀开。下面罩了杯牛奶。盛在玻璃杯里,表面结了很薄的一层奶皮。沈澍眨了眨眼,用指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杯子。大约并没有放太久,杯壁都还是温热的。那一点热意顺着指尖流淌,蔓延,穿过四肢,路过身体各处。身后传来很短促的一声响动,像是谁在匆忙掩门时没有把握好力道,才弄出来的动静。等沈澍转过身去看时,却只瞧见了紧闭的卧室房门,同他进来时一样。带了点欲盖弥彰的意味在里头。沈澍握着杯子,神情先是一怔,过了片刻,嘴角一点点地扬起,连带着眼睛都微微弯起来。他低下头,就着杯沿喝了一小口。牛奶醇香,带着鲜明的温度,滑过食道,隔着薄薄的皮膜,像是触碰到了心脏。连带着整颗心都从僵硬中苏醒,活泼泼地跳动起来。滚圆沈澍去浴室里换下了湿透的外衣,将花洒开到最大,热水迎头浇下,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仿佛都舒展开来。热水澡总叫人觉得疲倦,他从壁橱里找了床毯子,很舒服地躺在了沙发上,把自己裹成一个圆滚滚的茧。他挪了挪身体,给自己调整一个角度,刚好背对着卧室房门,免得不小心同出来的姜裴撞上视线。姜裴不肯露面,于是他使了个小聪明,假装没有听到过姜裴叫他另开一间房的话,好继续心安理得地窝在了房间里。热牛奶把胃变得暖融融的,十分妥帖,他难得地睡了很好一觉,做了极甜美的一场梦。究竟梦到了什么,睁开眼时就已记不大清,但梦里有姜裴在,却是确凿无疑的事情。梦是好的,带来的后遗症却不大妙。沈澍低头看了看,沉默半晌,叹出一口气,伸手往下压了压。未果,只好增加一点力道,再压一压。至少争点气吧,不要这么丢人啦。自我斗争总是不太容易的,小沈总正同小小沈总较着劲,身后冷不防地传来一声轻响。原本就竖着耳朵的沈澍猛地一凛,下意识地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千算万算,小沈总偏偏漏了一条,自己昨晚是裹着毯子睡的。酒店的毯子柔韧性是非常好的。于是他保持着圆鼓鼓一条的形状,连带着毯子一道滚到了沙发下,仰躺着,圆睁着一双眼同正上方的姜裴对上了视线。“哥哥,“他勉强笑着,干巴巴地开口,“早上好。”他打着招呼,有些心虚地把自己往毯子外拔,越心急越出错,索性缠得更紧了。姜裴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半俯下身,捉住毯子的一角,伸手一抖。好大一只沈总被骨碌碌地抖落了出来。“你昨晚……”“睡在隔壁,”沈澍坐起身子,摸了摸鼻尖,强撑着道,“我在哥哥隔壁开了房间。”姜裴的目光依次从沙发、毯子转到了沈澍脸上,脸上明明白白地又带出了“你骗鬼呢”的神情。“哥哥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沈澍从地上跳起来,迅速换了话题。“今天下午。”多休息了一晚,姜裴感觉已经比昨天好了许多。公司那边添了笔新单子,双方约了明天见面,也拖不得了。至于他和沈澍之间,他懒得多想,也不抱多余的希望,自欺欺人一般地糊弄过去。昨日的冲突像是黎城骤然而落的雨,渗进地面就再瞧不见痕迹。至少从表面上来说是这样。沈澍用手机查了查航班,抬头朝他道,“哥哥,那边有雷暴天气。”“所有回去的航班都取消了。”这样不凑巧?姜裴蹙起了眉。“哥哥是不是要赶时间?”沈澍关了手机,略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从这边的分公司调辆车,可以吗?”“从高架走,下午出发,很快也就到了。”姜裴想了想,觉得倒也是可行的方案,点了点头。沈澍凑过身来,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补充道,“既然是分公司,也不必叫他们派司机了,怪麻烦的。”“我开车送哥哥,好不好?”甜的黎城的最后一顿午餐,姜裴原本打算在酒店草草解决,最后却架不住沈澍在一旁蹦,被带出了门。旧城区临河,青石铺就的小径,道边覆了暗绿的苔,中间行人处只有窄窄一道,两人并肩而行,就已免不了挨挨挤挤,石面长年累月地经着足迹往来,纹路已经模糊了许多。道两旁多竹楼,下过雨,被洗得湿漉漉,带一股木质独有的气味,墙角的爬山虎宛然垂落,绽出橘红的骨朵。沈澍将车停在巷口外,领着姜裴,一步一步朝巷子深处走。竹楼建的高,黛蓝的天落在头顶,仿佛只剩了一线,光都敛起来,沉睡在雾沉沉的巷子里。已经过了午饭时分,巷子里人烟寥落,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落在石板路上,笃笃地轻响。沈澍带他去的店藏在巷子深处,两层的竹楼,门口像旧时那样上了木板,一扇扇严丝合缝地摞起。沈澍在门上敲了敲,过了片刻,竹窗上才有人探出头来,“略等咯。”店主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婆,穿蜡染的长裙,花白的头发绑成麻花辫,扣着晶亮的银饰,蝴蝶式样,行走时会簌簌地动。他们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木制的窗边栽了波斯菊,粉的白的花朵密簇簇地开了一串。姜裴托着腮看,从窗户里伸出手,攀了一枝爬山虎藤进来,绕在了窗框上。野果酸鱼,包浆豆腐,铜锅洋芋饭,另加了份如意糕。阿婆送了自酿的糯米酒,粗瓷碗盛着,每人面前斟了一份。米酒甘冽,酒味不重,带了甜稍,更像是叫人喝着玩儿的。沈澍要开车,碰不了这个,都推给了姜裴。姜裴擎着碗,粗陶的碗底,手指抵在上头,更显得白,仰头灌进去,绿林一样的喝法,喉结上下滑动着,下一刻就呛住了。沈澍递过纸巾,替他擦,眼睛笑得弯起来,亮晶晶地看人。“哥哥喝慢一点,没人抢的。”姜裴用手背掩着嘴,好容易止住了咳,眼睛呛得有些红了。沈澍替他盛了碗鱼汤,热腾腾的,姜裴捧着,呷了一口,问他,“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嗯,”沈澍朝窗外看去,天边聚了一线墨色的云,雨大约又要来了,“小时候,我和我妈住在这儿。”“真要说起来,可能黎城才算是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