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裴是在10分钟后接到陈量电话的。不靠谱的李倾已经飞去夏威夷度假了,更不靠谱的沈少爷则领着人一大早就去了姜氏自投罗网。被迫留守公司的陈量在办公室里绕着桌子转了11圈,给沈澍打了6个电话都被挂断后,迫不得已拨通了姜裴的手机。“哪位?”电话另一端的嗓音清清冷冷,像是山间初融的浅溪,混了泠泠碎冰,敲在鼓膜上,沁骨的凉意。陈量愣了下神,一句“白月光”险些就要脱口而出,到了嘴边又被生咽回去,结结巴巴地开口招呼,“姜,姜总好。”“我是绯游的陈量,之前到您公司拜访过的那个。”电话另一端有淡淡的声音应道,“嗯,您有什么事吗?”“也没什么,”陈量绞尽脑汁地想说辞,“就是……今天我们已经按照合同派了人去您那边,也不知道您见到没有?”“人已经到公司了,陈总可以放心,”电话另一端的人顿了顿,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道,“说来绯游倒是人才济济,区区一个审计小组,都能有沈总亲自出马,也是姜氏的荣幸。”陈量又在心底把沈澍骂过八百遍,陪着笑对电话那端道,“姜总说哪里话。”“姜总是我们绯游的大客户,自然一切以您这边为主,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才是我们的宗旨。”“这样吗?”对面姜裴的语气里夹杂了轻微的嘲意,“那倒是我们要多谢沈总与陈总的厚爱了。”陈量觉得自己忍不了了。天底下有谁谈个恋爱是折腾自家兄弟的吗?这夹板气他一秒都不想多受了。“姜总,”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必绕弯子了。”“沈总为什么会去姜氏,我想姜总心里一定比我要清楚。”电话另一端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事已至此,陈量索性豁出去,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苦口婆心道,“姜总也知道,说到底,我只是在沈总手底下打工的。”“什么合伙人,不过是个幌子噱头,做不了人半点主的。”“他心里惦记着人,没日没夜地想,见到了,就再也舍不得走。”“您和沈总……叫我说,要是您真生了他的气,这不正好是绝佳的机会?”“他自己巴巴地送到您那儿去了,随便您怎么使唤,端茶倒水,捏肩揉腿,怎么折腾怎么来,您也正好顺顺气儿,多方便的事。”“您权当是多了位助理加司机,还不用您这边开工资,看不顺眼了只管收拾就是,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多好。”“您觉得呢?”陈量说得兴起,随意瞥了眼屏幕,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姜裴已经把电话挂断了。“这人!”陈量气笑出来,随手将手机撂去一旁。由着这俩人自己折腾去吧,他再多问一句他就是傻子。姜裴将手机放在桌角,手中的签字笔划过纸面,沙沙响了两声,又突兀地停下。黑色的屏幕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提示。他耳中却好像还能听见陈量的声音。“他心里惦记着人,没日没夜地想,见到了,就再也舍不得走。”几乎是下意识地,姜裴就对这句话信了十分。他不是轻信的人,却对沈澍有着莫名的笃定。他心里像是松动了很小的一块儿,轻微地晃了晃,露出一点缝隙来。于是阳光、雨露倾洒进去。一点点地蔓延、侵占。但只是很小的缝隙,不算数。十分有原则的小姜总晃了晃头,抛开那一点烦恼,很坚决地下了结论。人一时半会儿大约是弄不走的。他微微侧过脸,打量了一眼在走廊上热火朝天大扫除的沈某人,再次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陈量说得也不无道理,不用白不用,人从来用不着给自己寻不痛快。最起码比起冰美式,柠檬茶和甜点心总要更讨人喜欢一点。沈澍扫完地,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时,被阳光扑了一脸。金灿热烈的光束从落地窗上倾泻而来,铺了满室。办公桌上,喝了一半的柠檬茶静悄悄地呆在桌角。他在充盈而温暖的光线里,一点点翘起了嘴角。老板办公室来了位新助理。这条新闻在一个星期内传遍了公司上下。主要是因为,这位新助理有着和老板如出一辙的冰块脸。俩人站在一块儿,不像上下级,倒像是一出商战大戏。有耐不住好奇的人旁敲侧击去问琳达,前任助理小姐半句话都不答,只以讳莫如深的微笑应付。于是这位新助理的身份更加显得扑朔迷离起来。办公室里,沈澍对于自己在公司引起的风波尚且一无所知。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一盒糖醋排骨。呼吸匀净,手臂平稳,快准狠地落下,拨走了上面沾着的两粒芝麻。面对着干干净净的排骨,他很满意地收回了筷子,将饭盒放去姜裴面前。“哥哥,吃饭了。”带着软骨的肋排裹了糖醋汁,酸甜适口,姜裴咬了一口,很轻地眨了眨眼,鼻尖微微耸了一下,像是闻到鱼的猫咪。“哥哥喜欢吗?”沈澍坐在他对面,眼睛圆圆地睁着,玻璃珠子一样剔透,带一点希冀地看他。姜裴咽下口中的米饭,很矜持地“嗯”了一声。于是那双圆眼睛很快地弯起来,眨一眨,带着藏不住的笑影。“还给哥哥买了甜点心。”他从袋子里拿了另外的盒子出来,掀开盖子,邀功一样地给姜裴看,里面是裹了麻薯和海苔碎的肉松卷。“午餐的钱,你记下账,”姜裴舀了勺银耳雪梨,勺子在透明的碗中很轻地晃了两圈,“每周让财务结给你。”“我不要哥哥的钱,”沈澍很轻地蹙起眉,摇了摇头道,“是我买给哥哥吃的。”雪梨炖得软糯,在唇齿之间一抿就化掉。“随你。”不是什么大数目,姜裴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沈澍得了这句话,倒像是很开心一样,托着下巴,很认真地观察姜裴吃饭。脸颊被撑得微微鼓起,那一点弧度随着咀嚼的动作缓缓地挪动,像是藏了许多榛子的花栗鼠。沈澍看着看着,突然伸出手指,在姜裴嘴角点了点,又很迅速地收了回去。“脸上沾了汁。”他竖起指腹,给姜裴看那一点红,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又在下一刻将指尖送进了口中。酸甜从舌尖弥漫开,他对着姜裴眨了眨眼,很狡黠地笑,“不能浪费的。”“哥哥。”他在人前守规矩得很,老老实实叫姜总。私下里独处时候,却总是“哥哥”“哥哥”,不间断地叫。一声挨着一声,流蜜含糖,像是小狗偎在脚边,腻呼呼地撒娇。姜裴不大应他,被惹急了也只像现在一样,叫他“沈澍”,声音比平时冷一些,在沈澍听来却是全然的娇纵了。“哥哥怎么了?”他仰着脸,笑吟吟地问,好似自己乖极了,半点错都没有犯过。姜裴不知道要怎么训他。总不能讲,不许借着机会占便宜。他没有这人那样的厚脸皮,讲不出口。于是索性用权力压制,直接言语威胁。“再这么多小动作,你就去茶水间吃。”“哥哥吃点心。”沈澍迅速转移话题,将点心盒子又往姜裴面前推了推,“下午想喝什么呢,白桃乌龙,还是奶茶?”“随便。”姜裴垂下眼,理直气壮地夹走了最后一块小排骨。“那一样给哥哥带一杯吧。”沈澍朝他比出两根手指,晃了晃,“哥哥选一杯最喜欢的。”“剩下那杯归我。”手指落下去,不动声色地靠近,很小心地捏住了姜裴的衣角。笨拙得简直明目张胆的示范。姜裴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又被轻描淡写地放去一边。落在衣角的手指蓦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着青白,不自觉地泄露出主人的情绪。下一刻,姜裴戴上盒子里的一次性手套,拈着肉松卷,很秀气地咬了一小口。于是那两根手指跟着放松,小心翼翼地动了动,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松开。刚好是姜裴吃掉一只肉松卷的时间。沈澍收回手,很听话地背去身后。在姜裴看不到的地方,指腹相互揉捻着,蹭了蹭。“哥哥今晚加班吗?”他开口问,“我送哥哥回去,好不好?”又补充了一句,“我开车很稳当的。”他还没有送过姜裴回家。“肉松卷里含了酒精的,哥哥不能自己开车,会有危险。”他睁着眼说瞎话。姜裴没有回答,握着手机,指尖在上面点了几下,倒转屏幕递到了他面前。问题:肉松卷含酒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