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了吧!”要不是他还有事求眼前这人,照沈澍这幅破德行,早就被他揪着领子扔泥坑里了。鸳鸯陈量原本是来揪着人问罪的,结果不知怎么着,稀里糊涂地在沈澍家做了一下午园丁。那株半死不活的忍冬实在难搞,陈量苦哈哈地自掏腰包,从园艺店叫了各色工具和肥料药物,甚至腆着脸给自家在西太平洋度假的老爷子打了个电话请教了半个钟头,才算勉强将伤损的花根打理好,小心翼翼地埋进了土里。艰难打完苦工的陈园丁瘫在客厅的布艺沙发上,一时间只剩下喘气的劲儿。“沈澍,沈少爷,”他扯着嗓子喊人,十分不满地敲了敲沙发扶手,“我来你这儿种了半天的地,不说报酬就算了,连杯冷饮都不舍得给?”沈澍在花圃边守了一个下午,眼都不眨地盯着监工,好容易看着陈量收拾好进屋去,他像是带了些不放心似的,又在旁边端详了好一会儿。新翻上来的浮土只有薄薄一层,深褐色,在植株周围包裹着,缓慢地,一点点滋养脆弱的根系。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眼神从弯曲的光泽暗淡的枝干掠过,落在蜷缩成一团的旧叶上,不知看了多久,才抬脚离开。陈量正捧着玻璃杯喝刚榨好的加了冰块的橙汁,一旁的矮几上还摆了两样点心,都是在厨房里听见动静的许妈送来的。姜裴走后,沈澍也不常回来这里,雇佣合同还没有到期,许妈犹豫过几次,还是留了下来。沈澍没搭理陈量,径直端走了托盘上另一杯橙汁,斜靠在沙发旁的矮柜上,一条腿微微屈起,手肘搭在台上,仰着头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杯壁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珠,濡湿指腹,粘连到一处。橙汁混着碎冰粒顺着食道下去,陡然升起的凉意叫沈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以他那副胃的破烂程度,冷饮一类的东西向来是碰不了的。从前为着姜裴喜欢,许妈常做这些,每次端上来两杯,一杯常温一杯加冰。于是沈澍便借着要尝一尝的由头,每次都要把姜裴按在椅子上,亲好一会儿。贴着的唇细腻柔软,透着甜蜜的冷意,又在辗转亲昵里变得烫热。沈澍闭了闭眼,下巴微微抬起,将玻璃杯搁去一旁。“沈少爷,”陈量将客厅里的装饰打量过一轮,挑了挑眉,朝沈澍道,“你什么时候偷偷给自己置办这么个房子?”“偏成这样,怎么,预备着金屋藏娇啊?”话是无意顺出口的,陈量却好似猛然反应过来,“我操,你办公室里挂着的那副画,画的不会就是这儿吧?”说完,也不等沈澍回答,自己先拍着大腿,笃定道,“肯定是!”“那一片忍冬,看角度就是从楼上往下看着画的。”“行啊你沈澍,”陈量朝沙发上一靠,翘着二郎腿冷笑道,“我满世界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倒好,躲在这儿和你的白月光逍遥快活。”“你自己拍拍良心,觉得合适吗?”沈澍垂下眼,目光落在地板的木质纹路上,蜿蜒的无数道,像是暗河崎岖交错。“你那白月光呢?”陈量嗤了一声,视线从一旁的楼梯扫过,“不是早就说好要叫我见一见?”“怎么,今天没在家吗?”“还是说,你把人家小姑娘藏起来了,不让我见?”陈量挑了挑眉,啧道,“这么小气?”“不是小姑娘。”“什么?”陈量没反应过来。“我喜欢的人,不是小姑娘。”沈澍靠在矮柜上,静静地看他,语气平淡,没有半点起伏,像是理所当然一般,“是男孩子。”“男孩子嘛,那有什……你说什么?”陈量漫不经心地应到一半,才回过神来,震惊之下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男的?”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不死心地又确认一遍,“你是说,你喜欢的人,是个男的?”“嗯。”沈澍点了点头,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反倒衬出陈量的大惊小怪来。“啊,男,男的,”陈量挠了挠头,神游一样地坐回了沙发上,停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地开口道,“男的也,也挺好的。”“嗯,力气大嘛,能干重活……”他嘴里拌着蒜,语无伦次地找补。“不过,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怎么就悄无声息地,怎么就弯了呢?”陈量快把脑壳挠破也没想明白。他同沈澍平日里接触算得上多,除了那位素未谋面的白月光,无论男女,都没见后者稍降辞色过,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呢?沈澍微微皱了皱眉,“谁和你说我弯了?”陈量:“……”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沈澍抿了抿唇,“我没喜欢过别的男的。”“就喜欢他。”“只喜欢他一个。”得,陈量心想,这比弯了还可怕。敢情自己这位好友不是异性恋,不是同性恋,就是个一门心思的白月光恋。说起来,那位白月光得好看成什么样,才能叫沈澍这么死心塌地地喜欢啊?“那,他呢?”陈量小心翼翼地开口,“你那位白月光……小哥哥,今天不在吗?”沈澍搭在矮柜上的手掌不由得攥紧,声音从喉咙里钻出来,像是含了把海沙,腥咸,带着涩,“他不在。”“被人抢走了。”“我找不到他,”他的声音落得很低,尾音沉下去,极轻的一缕,像是含了开不了口的彷徨,“到处都找不到。”“靠!”陈量不乐意了,“谁这么猖狂,敢从你手里抢女……男人?”“如今沅城里你占着一亩三分地,哪个不长眼睛的撞上来?”他双手交叉着,转了几圈手腕,气势汹汹道,“正好,我可许久没有收拾过人了,手正痒呢。”“姜家。”陈量沉默了一瞬,默默地松开了手,“要不还是算了吧。”沅城里沈澍占了一亩三分地,可姜家跺一跺脚,只怕沅城的地面都要抖上一抖。“你怎么惹上姜家的?”陈量有些头疼地问,“他们平白无故地,绑个男的回去做什么?”“威胁你,说不听话就撕票吗?”沈澍微微抬起下巴,想了想,谨慎道,“可能是因为,”“他是姜家的小少爷。”“谁?”即便陈量今日受到的惊吓已经太多,却依旧被沈澍这句话惊了个踉跄,“白月光?”“白月光是姜家的人?”“小少爷?”陈量回忆着,口中喃喃道,“那不就是……前段时间登报的,和秦家小姐结婚的那个姜裴?”“老天爷,”他呆坐到沙发上,看向沈澍的目光复杂难言,“你这是招了个什么祖宗啊?”沈澍更在意他前一句话,松开了被咬着的下唇,声音冷冷道,“他没结婚。”好像确实,报纸上当时只登了婚礼时间,后面就再没消息了。时间是什么时候来着?不对!陈量猛地一个激灵,“所以姜裴当时逃了婚,然后跑来和你在一起了?”算起来,沈澍和那位白月光在一起的时间,可不就刚好是报纸上刊登的婚期后不久?“……嗯。”沈澍的声音里莫名地带出一点轻快的雀跃,“他没有结婚。”“他和我在一起了。”“所以,”陈量组织着语言,“他父母恼羞成怒,派人来把他带走了?”“靠,”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大惊失色道,“那老爷子这次免了你在沈氏的权,假惺惺地叫你安排休假,不会也是姜家的意思吧?”他说着,已经不自觉地脑补出了一段豪门棒打鸳鸯的大戏出来。项目沈澍倚靠在矮柜旁,指节微微屈起,抵在唇边,并未出声。三日前,公司的季度会上,沈兆麟突然出席,干脆利落地撂下话来,叫沈澍暂时将手头事务放一放,统一交去他身边的孙副总打理。你进公司这么些年,实在辛苦了,爷爷也该放你个长假,叫你好好调养下身体才最要紧。沈兆麟面上和蔼得紧,嘴里的话却是半分都不留情,明摆着是要把沈澍架空的意思。在座的董事们人精一般,哪还有听不明白的。饶是有那么几个心里不平的,碍于沈兆麟在公司里掌权多年的余威,到底没敢把反对的话说出口。陈量倒是有心站起来争两句,被沈澍拽了一把,使了个眼色,只好愤愤作罢。散会后,沈兆麟单独将沈澍叫进了办公室里。他虽常年不来公司,办公室却一直留有专人打扫,不敢怠慢。阴雨天,鎏金香炉里点了线香,气味沉沉,呛鼻得很,熏得人脑仁发疼。沈兆麟背对着沈澍,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人一忙,就容易脑子乱,做错事。小事不打紧,可要是得罪了人,牵连到沈氏身上,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了。”“你回去,好好歇歇,想一想,等脑子清楚了,再回来。”沈澍不是傻子,略想一想就明白,沈兆麟这一番举动,必然有姜家在里头推波助澜。事关姜裴名誉,姜垣定然不会傻到将实情和盘托出。以姜家的势力,他只用找人同沈兆麟提上一句,带点含糊意思,说沈澍得罪了姜家的少爷,就已经足够让沈兆麟出手了。事实上,沈澍心里清楚,以姜垣的手段,真想处理一个人,套上麻袋丢去黄浦江里只怕来得更快些。他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地呆在别墅里,除了当日挨过的那一拳外再无性命之忧,已经算是姜家手下留情了。这留的几分情面,不必想,沈澍也知道是从谁那里而来。眼前陡然浮现出那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在那一晚,盛了盈盈的月色,自上而下地看向他。任何人被那样一双眼看着,心都要不自觉地跳得更热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