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意外地亮了两个小红点,他眼皮动了动,小心地半遮半掩点开看。自己早上发过去的那句“早安”还孤零零地悬在聊天框上,董酥白只在一点多的时候循例发了一句简短的“午饭”。估计是没等到姜烯拍照过去,又在三点多发来了一个问号。姜烯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中午还没来得及吃饭,在相册里翻了半天找不到合适的,情急之下只好找旁边同事要了张午餐的图片发过去。那边应该也是刚忙完,消息回得很及时,但只有一个“ok”的手势,连张表情包都没带。姜烯知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打电话过去。他盯着屏幕发呆,背后却突然被人拍了一掌:“小姜,你还不走啊?加班可没加班费啊。”姜烯回身跟他对了对拳头,勉强笑了笑:“就你每天下班跑最快,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走。”“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等我以后有钱了,这破班谁爱上谁上!”同事叼着个苹果挤进电梯,临关门前还冲他挥了挥手。姜烯活动了下发酸的肩胛骨,正收拾好东西准备走,屏幕却在此时亮了。但不是董酥白,是李全打来的。姜烯拎着袋子边上车边接了电话:“喂,李叔?”“哎是我,小姜啊,你现在在忙吗?”电话的那边的声音听着空空的,十有八九是在田里干活。姜烯扣好安全带:“我不忙啊,怎么了?”李全听他说不忙松了口气,压低嗓子说道:“小姜啊,我跟你说个事,你得注意一下。”他语气绷着有些严肃,姜烯也跟着打起精神:“什么事?”“你上次跟小董过来的时候不是跟我女儿拍了合照吗,她之前拿去照相馆打印下来了,就放在家里摆着。”李全絮叨道,“前两天我们村那个赖子上我们家要饭吃,看到那张照片了,一下跟疯了一样指着你说他就是要找你。”“我当时没多心,以为他就是胡言乱语,可他这两天一直不在村里,我就想着得跟你说一下。”李全讲到这给自己讲着急了,声音都大了几分,“他不会真过去找你了吧,我发张照片给你,你看看跟他认识吗?”姜烯不用点开图片都知道是谁,眼神冷了下来,面无表情沉声道:“李叔,我不认识他。以后他要是敢来你们家闹,你们就直接报警。”“闹他肯定不敢闹,我就是担心你。”“我没什么事,你让月月把照片摆自己屋里,不用搭理他。”姜烯跟他叮嘱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腾出一只手调开通讯录,里面他舅舅“杨伟成”这一栏早就被他拉黑了。他从后台点进去,最近的来电竟然有接近100通。他放下手机,低低呼出一口气,手里的方向盘握得皱了一层皮。一路把车开回车库,他先去门口便利店买了几包速食对付三餐,拐进小道的时候猛然看见一个埋汰的男人正蹲在温泉池的角落直视大门的方向。姜烯脚步顿时停住,瞳孔往里缩了一圈,身上不自觉的有些微颤。他转头就想走,但男人显然已经看到他了,眼底冒出些亮光,嘴角慢慢咧开一抹笑,撑着膝盖起身,张开双臂就往他这边走。“小烯!”纠缠姜烯自从上次在李全他们村里看到杨伟成的时候就预感到他会来找自己,但他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找到了自己小区。掉头就走的想法被这一嗓子森冷又猖狂的喊声叫停了,他知道走了也没用。只要他敢走,杨伟成就敢跟在后面追去家门口。下班高峰期的时间小区里人来人往,姜烯不想站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纠缠,眼神淡漠地扫视他一圈,就像是在看一件廉价又低贱的商品,随后转身走去了一处内嵌的空闲区。杨伟成果然跟在后面过来,拍着手掌就要上去抱他。“你果然住在这里,这么久没见,咱舅甥抱一个!”“滚远点。”姜烯冷着脸一把将人粗暴地推翻在石椅上。习惯干重活的人力气小不到哪儿去,杨伟成屁股一个没坐稳,直接沿着石凳边缘跌在地上,摔得四仰八叉。姜烯在身上擦了擦手,沉着嗓子寒声问道:“你怎么找来这里的?”“我的好侄子不接我电话,我只能靠自己慢慢找了。”杨伟成撑在地上嘶了好几口起才爬起来,搓着手嘿嘿一笑,听着还有些庆幸:“老天有眼啊,前几天刚好在网吧看到有人在游乐园拍到你跟那个大明星。你我找不到,他我难道也找不到吗。”“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都在这里蹲了两天了,总算让我看见你了。”明星的住址在娱乐圈是公开的秘密,想知道不难。姜烯跟董酥白回家都是直接把车开到地下室,难怪他蹲了两天也见不到人。杨伟成绕着姜烯走了几圈,径自感慨道:“我们小烯真是一点都没变,不管舅舅什么时候见到你,你都这么好看。”“好看”这两个字他咬得很重,姜烯听后讽刺地笑了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依旧阴沉着眉眼没做声。杨伟成见人对自己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不气馁,干脆就不跟他墨迹了,按上他的胳膊着脸商量道:“小烯啊,舅舅知道你忙也不想打扰你……今天过来呢就是想让你借舅舅点钱。我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找你了,就”“没钱。”姜烯没等他说出具体金额就扬言打断,直视他的眼神里不知道是冷漠还是失望。他也不怕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反正他早就无所谓了,冷笑着回眼打量面前的人,说出口的话逐字逐句化作匕首,无差别地往两人身上扎。“你拿到的钱还不够多吗?你用我在东桦院换来的那一千多万呢?你要是老老实实过日子,怕是这辈子都够你潇洒了。”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我明确告诉你,你在我这里一分钱都拿不到,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我妈已经死了,你放过我算了,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姜烯甩开他的手站起身,连调动情绪生气的力气都不想有,平静得就像他只是个负责转述的中间人。杨伟成低着头左右看了看,在他准备转身走的时候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小烯你救救我吧,舅舅知道你有钱,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好不容易才躲来外面,你不知道那些人会怎么对我的!”他往前跪了几步,拉住姜烯的手苦苦哀求,“舅舅小时候就对你是最好的,这次也答应你,等还完欠下的钱我就再也不赌了,我发誓!”手腕被他用力握着,袖套也跟着往下滑了一截,大臂上是经过多次祛疤手术后留下的深浅不一的印记。姜烯挣开他把袖套提回去,漠然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最后再跟你说一遍,我没钱给你,你想还债自己去赚。卸货、进厂、去工地干苦力,这些我都干过,都能赚钱,唯一赚不了钱的就是跪我。”杨伟成咬着牙盯着他的鞋尖,一字一句地从喉间挤出一句不甘:“小烯你别这样,你别忘了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下场,要不是为了帮你还债我怎么可能会欠这么多钱!”又是熟悉的言论,姜烯被他这话气笑了,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只是没多久,他就发现他眼眶在不自觉地发酸。时隔一年多,今天是他第一次重新正眼看向这个曾经给自己创造过很多惊喜跟爱意,在他童年的地位甚至超越了父母的人。可这个人已经变得跟他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陌生到他找不到半点以前的影子,甚至怀疑是不是被一个相似长相的人取代了。姜烯稍微仰起头等心里翻涌的情绪过去,转开视线无声地缓出一口气,他不想再在这人面前流露出一星半点的恐惧跟茫然。他定了定神,冷静地回应了他刚刚的话:“你跟你儿子真不愧是一家人,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可是你们父子俩这么合拍他为什么出国不养你了呢?”“你欠这么多钱是因为我吗?你的赌瘾是因为要还债才有的吗?你顺序是不是弄反了?”姜烯毫不留情地拆穿道:“公司的欠款我有的是办法还,不需要你的自以为是。你只是借了债务这个名头光明正大地去借贷去赌,去满足私欲而已。别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你后面用我换回来的那笔钱有十分之一花在公司债务上吗?”“那些欠下的钱,是我把车子、房子,所有能卖的东西通通卖了,找了三四份工作一点一点补上的,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姜烯指尖轻轻搭在桌面上给自己借力:“你滚吧,要么自己滚,要么我现在喊保安帮你滚。”他说完提上袋子就走了出去,只是还没走两步,他就听见背后传来杨伟成恶叉白赖的低喃。他不想搭理他,可这话让他没法不搭理。“你没钱,可我不信你那个大明星也没钱!”“他们这些明星,一个个都是人模狗样的东西!我们辛辛苦苦赚一辈子的钱都没有人家几个月赚的多。”跪久了腿上发麻,杨伟成撑着桌角慢慢站起来,脸上早就没了刚才的低声下气,恶狠狠地看着他,不依不饶道:“他们的消息在网上很多,我大不了在他去宣传什么破东西的时候当面找他,我就不信……你干什么!”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猛地按在墙上,侧脸摩擦墙面火辣辣的疼,胳膊肘被人别在身后半天都动弹不得。姜烯双眼由于刚才情绪波动布满血丝,盯着杨伟成的脸跟面对死人一样停滞不动。他仅有的一点耐心也彻底流失,眸中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你敢找他一下试试?”“我说舅舅啊,我想把你信息神不知鬼不觉地单独传给你害怕的那些人,简直轻而易举。”姜烯眉尾动了动,冷声警告道:“你猜他们知道后多久能找到你?”杨伟成没想到他一瞬间情绪起伏这么大,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张着嘴发不出声音,连手脚都是僵硬的。他本能觉得姜烯的威胁不止于威胁,他可能真的干得出来,赶紧软下态度哀求道:“小烯放手!我不找他!我不找他!我喘不上来气了!”姜烯的手肘刚好抵在他脖子上,见他所言不假,确实被自己压得脸色发青,甩开手把他撂在地上。短短几分钟亲眼见到他无数种情绪切换,姜烯多跟他待一分钟都觉得恶心,一言不发地径直往小区外走。杨伟成躲到现在早就走投无路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要到钱,自然不可能放过姜烯,吐了口痰爬起来照样跟着他。望山居附近很难打到车,姜烯也不想打车,无视掉杨伟成跟在身后的念叨,一个劲走了快两个小时的路程,到市中心的一家五星级酒店要了间单人房。杨伟成没钱订房间被安保人员拦在楼下,他眼看姜烯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楼梯口,连忙不顾形象地在大堂里撒泼打滚大喊大叫。言语中满是姜烯这个晚辈没良心,害得他现在要流落街头。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插手,安保人员为难地看着两人。姜烯摇摇头示意自己跟他不认识,按规矩办事就好。“你要闹你就自己在这里闹,反正我也不要脸,我不怕丢人。”杨伟成看他真的打定决心不管自己,索性破罐子破摔,冲着他的背影狠戾地提醒道:“小烯!我拿你当亲生孩子看待,你别不识好歹!你要真这么无情无义我也没什么好帮的了!”“你不会不知道我手上u盘里的东西是什么,你别逼我,我不想闹到你跟我都不好过的田地!”姜烯闻言步子微顿,缓缓闭了闭眼睛,终是没转头理他,独自回了房间。催命一样的嚷叫声从耳边消失,姜烯如释重负地脱力坐在地上,他太累了,把全身力气都靠在床上许久没动。强行伪装出来的镇定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土崩瓦解,他仰头倒在床上,用手肘挡在眼前,花了十几分钟消化完满腹的委屈。眼尾的水渍被袖套吸干,他突然有些迷茫。情绪一下消失得太快,不受自己控制,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出什么反应。是该继续大哭一场吗?还是要发疯一样在房间到处乱砸发泄情绪?他好像一时间脑子钝住了没法正常思考,眼前的东西变得有些虚幻。他皱了皱眉,意识到什么不对,立马挪到一个相对安全没威胁性的角落,下意识想去兜里翻药瓶,却发现下班的时候刚好把药瓶收包里了。房间里昏昏沉沉的,他格格不入地坐在原地发呆,不想去开灯也不想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