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初哑口无言,他竭力地想保持距离,唯二两次心软的亲近全被陆母看了去。事实胜于雄辩,当真解释不了了。“妈……”陆景初无力道,“我和他的事情,一两句说不清楚,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跟他来往了,真的。”毕竟是在外面,他怕他妈闹起来,只能先安慰再说。其实陆景初心里也是慌的,不知道他妈会怎么样大发雷霆,尽管他们家里从来没有特意说过禁止成为同性恋,可全家一直默认他会和女生在一起,包括陆景初自己。如今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且不说以老一辈的封建思想没办法有孩子养老送终的话,心心念念的儿媳妇变成了男的,怎么想怎么怪。陆景初已经做好了陆母咄咄逼人的准备,谁料她却问:“谁让你保证这个了?”“?”事态和想象的发展不太一样,陆景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妈。陆母问:“我看得出来你对他的态度比较微妙,若即若离的,一开始我以为你们吵架了,既然你说你们没谈恋爱,那我问你,他是在追你?”陆景初有点不好意思和长辈说这个,难以启齿地说:“妈,我和他……我们的话一两句真的说不清楚,我……”“说不清楚长话短说!”陆母眉头一拧,“你就说是或者不是!”“……是。”陆母哦了一声,并不意外,“那你怎么想的?”陆景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最近烦都烦死了,许蔚明没逼着他要答案,没承想被他妈逼着质问。他观察陆母的神色,心中一动,试探着反客为主:“妈,那你是怎么想的?如果……如果是真的,你要反对吗?”陆母沉默少顷,叹了口气:“若是以前,我肯定是反对的,现在同性伴侣并不少,我身边有好些朋友的子女都选择的同性,可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陆景初心里不是滋味,莫名有些愧疚,“妈,我……”“不过你姐没了之后,我就不想干涉你的私事,我想做个慈母,希望和孩子能处成朋友,能对我们敞开心扉。”陆母说着情绪开始波动,声音哽咽,“如果以前我对你们不是那么严格,你姐姐不至于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然后……”陆景初拍着陆母的背,低声安慰道:“好啦,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别难过了,这事儿不怪你,谁都不怪,姐姐也没错。错的是嫉妒姐姐的那群人,别哭了,一会儿爸起来,还以为我欺负你呢。”陆母调整心绪,语气里多了些无奈和沧桑,“所以儿子,从你姐姐没了之后,我就对自己说过,千万不能阻碍你什么。尽管你和男地在一起这事儿吧,我确实心里有点膈应,却不会阻止你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想你留遗憾,唯一的要求就是多和我们沟通,别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陆景初听得发酸,尽量让自己保持笑容,“好的,妈,你放心吧。”“你让我怎么放心?”陆母问,“你这次回来明显有心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是和小许的事情还是工作不如意?你和你姐姐一样,报喜不报忧的,我是你妈,是最了解你的人。”陆景初的笑里多了几分苦涩,话是这么说,可他怎么开口说自己被骗心又被骗身的事情?“我知道啦,我和许蔚明确实有些纠葛,这里面的事儿你就别操心了,”陆景初叹了口气,“我之前担心你们接受不了,和他僵着有这个原因在。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会深思熟虑的。别担心了,你儿子二十二了,不是两岁。”“你就算八十二在我这也是小孩,”陆母眼睛微红,瞪了他一眼,“凡事多留个心眼儿,你长得就是一副很好骗的样子。”“……”“小许这人是不错,凡事周到又一表人才的,”陆母说,“我不反对也不支持,尊重你的意见。”陆景初有些动容,突然想到什么,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呃,“爸他知道吗?”“我没问他,不过我猜他有察觉,昨天我听到他和小许聊成家的事情。”陆母猜到陆景初的顾虑,“你不用管他的心思,他听我的,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说不感动是假的,陆景初从来不觉得父母是多开明的人,从小对他们严格要求,和大部分家长一样,不怎么在意孩子青春期的心理健康,只关注成绩。姐姐去世后,陆景初高考完去了外地念大学,又选择在外省工作,陪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一个是不想在家触景生情,一个是觉得和父母住在一起矛盾多,距离产生美。这次回来,沟通这个谈话,他是真的觉得父母不一样了,即便这个变化是由姐姐离世作为惨痛的代价。陆景初表面上和陆母说笑着,实则心脏牵扯着整片胸口都在发疼。他很久没有想姐姐了,就连回家洗澡换衣服都不敢踏进姐姐的房间,这会儿却想她想得要命。他们姐弟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小时候没少打架,可上学后姐姐一直很照顾他,在同一学校一起上下学,早晚一前一后地骑着车,乘着朝阳又披着月光,是亲人也是朋友的舒适与陪伴贯穿从出生起乃至整个青春。时间不早了,陆景初以明早要早起作为借口,让陆母回去睡觉,说自己要出去办事,以陆母怀疑又释然的眼神,他知道肯定误会他去找许蔚明。陆景初没解释,趁着夜色出了医院,他站在医院门口打车,现在太晚了,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叫到车,倒是一辆眼熟的白车停在面前。车窗摇下,二人相视着。“……”陆景初无奈,“你是在监视我吗?”“没有,我刚洗完澡,”许蔚明把车里的灯打开,将自己的湿润的头发给他看,“看到你站在这估摸着要出去,要是问你的话肯定要拒绝,所以我直接把车开出来。”不难看出许蔚明都摸索出经验了,陆景初站着没动,有些不服气地问:“万一你把车开出来我已经走了呢?”“那我把车开回去就行了。”许蔚明不以为然,“上来吧?我送你。”陆景初僵持了须臾,又看了一眼手机,取消叫车订单,坐上许蔚明的副驾驶。“去哪儿?”许蔚明问,“回家吗?”陆景初抿了抿唇,轻声道:“陵园。”许蔚明微顿,看了一眼陆景初,没有多问什么,启动车子,在黑夜中留下一片尾气。陵园在郊外,开车近半小时的车程,这个时间陵园里一个人都没有,茂盛的成片树荫在黑暗中的剪影显得阴森恐怖。正常人不会选在凌晨过来,晚上阴气重,又是在这种地方,总归是有点忌惮。陆景初是唯物主义,一肚子的事儿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到陵园后一个人下车,还嘱咐许蔚明不准跟来。陵园很大,石梯一层层往上,冰冷的墓碑在夜色下泛着冰冷的光泽。陆景初轻车熟路地停在一座碑前,晚上光线暗,他需要蹲下凑近才能看清照片上的人。女孩笑容明媚,眉眼和陆景初有几分相似,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漂亮又亲和。陆景初抬手擦了擦照片上的灰尘,低低地加了一声姐。“好久没来看你了,上次过来还是去年你忌日,原谅我不常来,一个是我看到你就想哭,一个是我总觉得只要不来,你就好像还在我身边一样。和我们当初约好的一样,在各自的领域里努力撑起这个家。”陆景初眼眶湿润,低着头有些说不下去,过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以前你总嘲笑我感性、爱哭,现在我已经不哭了,你看到了吗?”陵园幽静无声,唯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响,好似无声地回应。“最近发生的事儿太多了,我都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给你说起。姐,有件事,我给你说了你别笑话我。”陆景初盘腿坐在地上,压着某种情绪,顿了许久,声音轻的快融进风里。“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挽留凌晨的夜微风习习,透着点闷热过后的凉爽。许蔚明站在树下抽烟,微弱的星火时明时暗,他的目光始终定在远处的青年身上。陆景初在上面待了二十多分钟,他抽了四五根烟,又一根抽完后下意识地去掏烟盒,里面空落落的,一根不剩。许蔚明的烟瘾其实不大,以前和人应酬的时候才抽一两支,他不喜欢烟味,日子过得顺风顺风不需要用尼古丁来平复心绪。可自从和陆景初闹掰后,他的烟瘾就增加不少,以前半个月才抽一包,最近两天就抽完有时候还不够。许蔚明跟前的烟味不散,他抬手挥了挥试图驱散烟雾,洗过澡后的身体自然染上了味道,眉心微蹙,不禁担心一会儿陆景初嫌弃。大约过了十分钟,陆景初走下来,踩着一层层阶梯,面容被黑夜模糊,到了跟前许蔚明才看清楚陆景初的脸。这段时间忙着,事情一个接一个,陆景初没空去理发,头发有点长了,挡住了眉毛,发丝蹭着眼皮,能看出有些淡淡的浅红。哭过了,许蔚明想。陆景初眼部周围的皮肤薄,多揉几下就会留下红印,要很久才消。这点是许蔚明和他上床的时候发现的,那晚陆景初一直在掉眼泪,一开始是疼的,后来是爽的,眼皮红得不成样子,第二醒来打架的时候都没散。许蔚明舔了舔干涩的唇,嘴里充斥着尼古丁的苦涩,没来得及开口,陆景初先一步开口。“让你别跟来。”“在车上无聊,随便转转。”“……”陆景初挺无语的,谁大晚上转陵园。他再说话,朝停车场走去,许蔚明自然跟在旁边。刚才一直在车里没注意,这会儿陆景初借着不甚明亮的路灯才看到,许蔚明脚上穿的是酒店的拖鞋,衣服倒是他自己的,只是头发还没彻底干透,一两缕微微翘着。这人没撒谎,是真的洗完澡准备上床却看到他站在楼下。出来得匆忙,连鞋子都来不及换。上车后,许蔚明没问去哪儿,而是一直往回开。陆景初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郁郁葱葱的山林成了漆黑的黑影。许久,他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这?”许蔚明答道:“能猜到,你来看你姐姐。”陆景初嗯了一声,又问:“你不问我和姐姐说了什么?”许蔚明听这话明白陆景初想让他问,顺着话说:“你和姐姐聊什么了?”“是我姐姐。”陆景初纠正,然后说,“我把你对我做的混蛋事都告诉她了,你最近小心一点,我姐姐肯定会在梦里找上你帮我报仇的。”许蔚明嘴角扬起弧度,“没事,是我做错了事,对不起她弟弟,怎么样寻仇都行,但唯有一点,你让她别把我带走就行。我还有人要追,阴阳两隔会让我死不瞑目的。”本来只是句玩笑话,被许蔚明这么说的得慌。陆景初这个唯物主义都觉得有点不吉利,“什么死不死的,你专心开车。”许蔚明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陆景初和姐姐倾诉了这么一会儿,心头轻松了不少,疲惫感涌上来,本想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却不小心睡着了,再次醒来是被许蔚明叫醒的。他睡眼蒙,揉了揉眼睛,眼皮上的红意更明显了点,“这是哪儿?”许蔚明说:“我酒店。”陆景初眨了眨眼,清明几分,懵懂退去,没说什么,开门下车。“时间太晚了。”许蔚明锁上车门跟上去,“你去我房间睡一晚,明早我们一起去医院?”陆景初站在电梯间,板着脸问:“为什么不送我回家?”自作主张。许蔚明:“太远了,开车过去要半小时。”“你别睁眼说瞎话,”陆景初说,“从这过去更远一点,你怎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