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回去。”他攘开何小青,“那天我说,让他走了就别再回来,结果他真的没有回来……”何小青很无语,她是保镖,却干成了保姆的活儿。这人一喝醉就全是车轱辘话,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开始她还挺感激得到这样一个工作机会,身为女性,别人总觉得她不如男人专业。还以为陈家这种富豪打破了这偏见,到了才知道,找女保镖是陈家这儿子是个同性恋,还在为了某个男人要死要活。“你这么想他回来,你去把他找回来不就行了。”“我不会去找他……他自己走的,凭什么要我去找他,他得自个回来求我……”陈砚乔重重地把酒杯搁在桌子上,愤怒地,“我还不一定会原谅他。”说起这件事,哪怕过了月余,陈砚乔还是生气。徐开要走,他挽留了,还追了出去,虽然没有追上。匆忙之下忘了拿手机,又只好回来给徐开打电话。徐开不接,他又开车去追。追到车站,徐开已经上了车。他再打电话,叫他下车,徐开拒绝,说他要回家。陈砚乔想他正是闹别扭的时候,打算让他回家先冷静两天,再和他好好谈。过了两天给他打电话,这人竟不声不响换了手机号,他的电话再也打不通。这可把陈砚乔给气死了,这不只是要跟他分手,而是一点旧情都不念,决绝地老死不相往来了。既然徐开这么绝情,他也没必要再拿出那样的低姿态挽留。不就分个手,他都分过多少次了,用得着吊死在这一颗傻木头桩子上?哪怕难受,也是徐开比他更难受,要说谁先忍不住求和,那也是徐开先忍不住。陈砚乔完全醉了,一直咕哝:“……我才不会去找他,是他自己走的……”“不找就不找吧,我该送你回家了,人酒吧都快关门了。”“……不回去……”“那你要去哪里?”“……不回去……酒……”见他就快醉倒,何小青强硬地将人拖出来,送回了家。反正徐开不在的夜晚,陈砚乔都是靠着酒精或药物才能入睡。一如既往不省人事的一夜,却并不安稳,做了好些奇奇怪怪的梦。早上陈砚乔嗅到熟悉的味道醒来,是煎蛋和培根。那道他曾经吃得快要吐了的早餐,味道萦绕在半梦半醒间,也将时间回溯到过去那些日子,徐开为他做早餐,守着他吃完,再一起去公司,那时他们整天都在一起。陈砚乔猛地睁眼,跳下床,宿醉的晕眩却挡不住他踉踉跄跄往外跑:“徐……”在他醒来的那一刻,时间又回到了现在,站在料理台前的是何小青。“陈总,你醒了啊,醒了就准备吃早餐吧。”陈砚乔站在客厅中间,有一瞬间的茫然。反应过来后,对所有都失去了兴趣:“没胃口,我再去睡会儿。”“刚刚你爸爸打了电话……”何小青欲言又止。陈砚乔无所谓:“他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就是,反正是他雇的你。”徐开走了,陈砚乔心里门儿清,何小青既是他爸找来保护照顾他的,也是对他不放心,放个眼线在他身边,大概是怕他又在私人关系上乱来。陈砚乔没和他爸说,其实完全不需要这样,他现在对那些事一点兴趣没有,准确点讲,对什么都没兴趣。“你爸说他一会儿要过来。”“过来吧,他知道门的密码。我今儿不出门,你自由安排吧。”说完陈砚乔回了房间,继续睡觉。果然,陈开年没一会儿就杀了过来。陈砚乔又不去公司了,整日白天睡觉,夜晚烂醉。好不容易扶了点上墙的烂泥,因为分个手,又全塌了下去。陈开年不知道儿子和徐开具体是怎么谈崩的,即便知道自个儿子的尿性,这次他还是觉得是徐开不对。不管怎么说,陈砚乔包括整个陈家对他都很不错,若是这样,他还是那么一点委屈都不能受,还要陈砚乔一直哄着捧着,那绝对不可能。陈家人不伺候别人。即便没有家庭背景的加持,因着自个儿子喜欢,陈开年对徐开大体还是满意的。他唯独不能接受陈砚乔因他这么受伤。他陈开年的儿子要找对象,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各方面都比那徐开好十倍百倍的人,哪里犯得着。老爷子直接将陈砚乔从被窝里薅起来:“你看看几点钟了,你要睡到什么时候?”陈砚乔没有心思应付他爸,又一把蒙上被:“爸,你别管我,让我睡觉。”老爷子抓着被子跟他儿子拔河:“春天都来了,外面天气那么好,你起来陪我出去逛逛。”“不去,都说了,我要睡觉。”叫不动他,老头脾气上来了:“睡睡睡,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不就是分个手,你要颓到什么时候?”“我很累,想休息。”陈砚乔用力扯过他爸手里的被子,“爸,让我自己清静一会儿好吗?谢谢您。”“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软蛋的儿子。”老爷子痛心疾首,“分个手失个恋就要死要活,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陈砚乔被子底下大睁着眼,他最近状态的确不对,但他也不想惹父亲不快。只当这是父亲对他失望的发泄,竭力忍耐着。“不就是个徐开,他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变成这样?”老爷子一把掀了被子,“还有你,三十岁的男人,心理这么脆弱,成天情啊爱啊的,你这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正经东西?“你爹我都黄土埋到头了,你还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知道哪个字触到了他爆发的点,陈砚乔猛地跳下床,居高临下对着他爹的鼻子:“你觉得我为什么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小时候你关心过我吗?我吃着馊了的饭菜和发霉的蛋糕时,你在哪里?我生病发烧出疹子一个人躺在家里时,你在哪里?你自己不会照顾我,就逼我自己照顾自己,那时我他妈才七岁,站着跟灶台一样高,你就是这样当爹的!“问我这么脆弱,指责我不干正事。是啊,我就是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就光想谈恋爱,不想管那些你所谓的正事,因为我终于知道从哪里才能得到爱。那些你们没有给我的,我还不能自己去找?”陈砚乔怒气冲天的,每根蓬乱的头发都发着抖,眼睛却红得像兔子,“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比你们都重视我的人。”虽然徐开后来说他后悔了,但起码也有那样一瞬,那一刻他的确不顾安危站在了自己身前。那一刻陈砚乔终于对爱和被爱有了真切的实感,那么炙热,那么动人,心底无论如何汲取都仍觉得空虚的黑洞被填满,所有对人生虚妄和幻灭的认知都被消解。并非没有爱是永恒,至少徐开那一瞬间,是超越他认知和经验的存在,成为了他的永恒。说完这些话,他再次钻进被里蒙上了头:“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您别管我了。”陈开年自知理亏,没再说什么,只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自己走了。陈砚乔在床上躺到下午,直到高秋怡过来,才不得不起来。消气后,陈砚乔也知道自己上午的话很过分,嫂子这时候过来,恐怕也是因为这件事。他抓着自己的乱发,有些难堪:“你跟爸说,上午跟他吵吵是我不对,帮我跟他道个歉。还有公司的事我会看着处理,过两天就去。”“公司的事暂时不用着急。”高秋怡把一张纸条递给他。陈砚乔接过来,是两个地址和一个电话:“这是什么?”“徐开老家和新就职的公司地址,还有他现在的电话,我托人帮你查到的。”陈砚乔皱眉:“要查我自己不知道查吗?我是压根就不想查。”说着他把纸团团扔进了垃圾桶。高秋怡对他这态度倒是无所谓,摊手:“反正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个。”陈砚乔咕哝:“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我是不想管你的闲事,但是公司那个技术主管,这么久还没招到合适的人,业务也推动不了。你这当上司的,让人辞职也同意得太轻易了吧。”真香“陈总,像您这样规模的公司,要是上了我们这套智能助手,保守估计一年也能给您省下一二百万的客服成本,是非常划算的。”销售经理“哗”一声又翻过去一页ppt,殷勤地介绍起他们那些知名客户,以此证明公司实力,以抓住这次的大客户。陈砚乔撑着头,听得兴趣缺缺,打断了销售经理的介绍:“你们这套智能助手用的什么模型?”销售经理有些茫然:“这……这个具体我不是很清楚,但我们这是用的最新模型,相当智能。”“什么算法呢?”销售经理揩了揩额头,不等他说话,陈砚乔主动发话:“你叫个技术过来讲给我听。”“好好,陈总,您稍等。”经理就要走,陈砚乔又叫住他:“那什么,你们公司不是有个叫徐开的技术?叫他过来。”经理面露难色:“他新来的,还没过试用期。我叫个项目负责人过来给你讲,保证讲得清清楚楚……”“你们不是说会满足客户一切要求?”“……好吧,我去叫他。”经理匆忙出去,陈砚乔坐在会议室端了端坐姿,又拢了拢头发,转头问旁边装他助理的何小青:“青姐,你镜子借一下。”“没有。”陈砚乔看她手边的坤包:“你们女生出门,包里都没个化妆镜什么的?”何小青干脆将坤包拉开给他看,里边有墨镜、手电、防狼喷雾以及甩棍,唯独没有化妆品。陈砚乔无话可说,转而掏出手机照前置摄像头,理了理刘海,又调整了一下表情。那天高秋怡提醒了他,徐开的工作还没做完,所以他还不能就这么辞职。作为公司老板,为了公司业务着想,把前员工再挖回去也是义不容辞的事,所以他理直气壮找了过来。一会儿徐开见到他会怎样?会不会百感交集、情绪激动?会不会想起他们往日种种而当场崩溃?会不会其实早已经后悔,只是没有台阶下,拉不下脸回去,就等自己一句话?陈砚乔翘腿的姿势换了好几种,他有些坐立难安,憋着一口气将后背挺得笔直,脸上牵出的笑容有点刻意,在“真巧啊”和“好久不见”这两句开场白之间犹豫,并琢磨怎么将这特意的安排解释成一场巧合。会议室外纷杂的脚步声临近了,他突然心慌,有点想跑,在面对旧情人这事上,头一回有些怯场。“青姐,我去个卫生间。”他刚站起来,会议室门推开,几人一齐进来,经理热情介绍:“陈总久等,这是徐工,这是我们的开发经理曹工。”还是对新来的不放心,经理自作主张叫了更高级别的负责人过来。徐开突然拨开俩上司挤到前边,瞪大眼睛,旁若无人地:“乔哥,怎么是你?真巧啊,好久不见。”陈砚乔喉头滚动,吞咽着唾沫,徐开把他准备的开场白一口气全说了,让他一时间接不下茬,好像从喉咙到胸口都像被什么堵住,只觉得喉头发哽。他盯着徐开,挪不开眼。月余不见,徐开黑了也瘦了,是过得不好?还是经济拮据?毕竟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拿。这个傻子。好多情绪在他心头激荡,好多话想说,这并不是个可以聊天的地方,陈砚乔朝他走过去,下意识就想把人带走。这时销售经理插进两人中间,对想跟陈砚乔套近乎的他来讲,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徐工,你和陈总认识?”“嗯,他是我之前的老板。”陈砚乔脚步一顿,“前老板”的定义像是泼向他的一盆冷水,让他心头一凉,同时也恢复了些冷静。除了最初的吃惊,这会儿徐开已经开始和他公事公办地闲聊开了:“乔哥,你们也准备使用智能客服了?我记得公司以前咨询量挺大,还经常把销售和技术咨询混淆,这个智能助手不能完全取代人工,但作为辅助手段还是很有效率……”不等他说完,就被现在的经理撞了撞胳膊,他刚才跟陈砚乔介绍的是比人工更好用。面对应付他如此自如的徐开,陈砚乔突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牛头不对马嘴地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我看员工名单上有个‘徐开’,没想到真是你。”徐开不疑有他,感叹了两句还有这种巧合。销售没心思听他们寒暄叙旧,干脆就指派了徐开去做技术讲解,正好解了陈砚乔不知说什么的处境。徐开换上新的ppt,有条不紊地讲解技术点。他讲得通俗易懂,陈砚乔却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只盯着徐开握鼠标的手指,思绪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此前他一直很肯定徐开仍深爱着他,只是这人思维一向清奇,不知道是那个关节没能想通,干脆一走了之,但现在陈砚乔不敢肯定了。对老情人重遇这种戏码陈砚乔一点不陌生,多的是分手后又来找他的,余情未了的表现有很多种,或激动或生气或伤感哪怕是回避,唯独没有这么平常淡然。此时徐开的态度,让他十分难受,没想到再见面,那个百感交集、情绪不受控制、当场崩溃的人不是徐开,而是自己。陈砚乔突然开口:“徐开,在这里碰见你正好,你离职前负责的项目还停在那儿找不到人接手,这事是你的,你得想办法解决了。”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另外四人同时看向他,诧异、不解、茫然,谁也料不到甲方老板会突然对已经在乙方就职的前员工说这话,更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最迷茫的是报告做到一半被打断的徐开:“乔……陈总,我都离职快两个月了。”陈砚乔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离职两个月又怎么?那项目是你做的,你没能做完,公司每天都因此承受损失。你要是还有一点责任心,就给我回去把项目做完了再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