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客到访京兆尹大牢陆观倒不是真的对床的品质多么在意。他自幼睡惯硬床,倘若天天高床软枕,反怕意志消磨,经受不住练武的苦头。目前在大牢中,不仅三餐管饱,肉多饭足。邹咏还自掏钱包,每早都命人把修养经脉的武院灵药“活血养脉丸”送进牢来。他连日服用,辅以练拳打坐,因施展秘剑而承受的伤势已渐渐恢复。美中不足的,大概便是没了古剑堂的五德终始阵吸纳天地灵气。无论是练武还是养气的效率,也得大大降低吧。而且,没了五德终始阵引导灵气入体,冲撃洞府窍穴。便无法对元神形成充足刺激,造就一次性的阴神出体。如此一来,阴神出窍前往神殿,设法自面具所代表的神灵处取得功法神通一事,又得推迟了。果然还是家里好住啊……身在大牢之中,陆观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随时也在旁人的监看之下。并未戴上石面具参与正月十五的聚会。以免被京兆尹众人,得知面具的秘密。也不知真名李澄筠的赤霞元君,是否有如约现身。陆观此时已将面具收入浮世葫芦之中。因此对迷雾广场上诸事的感知也变得迟钝。这段时日以来,或许有别的新面孔出现在了广场之上,与莲藕仔等人碰上了面。不过,以陆观对李澄筠性格的了解。她是不会放过进一步查探石猴儿身份的机会的。在她的角度看来,陆观刚刚疑似落入校尉府手中,石猴儿便缺席会议。自然而然会把两件事联想到一处去,认定石猴儿就是陆观的马甲。至于莲藕仔,事至此刻也该猜到自己的身份了。陆观在她面前,倒没什么顾忌。彼此知根知底过后,反而更利于相互为对方打遮掩。最大的问题,在于疑似与校尉府过从甚密的三眼儿。小天师张清节,来自龙虎山上天师府。而正一派龙虎山人所共知的镇山神兽。正是一头躺卧于山门前,四百年不曾睁目的黑虎。躺卧之虎。卧虎。背景神秘莫测的兵家高人“卧虎”,会不会在暗地里也与天师堂有着牵连呢?兵家、道门的路数虽然不同。但对神道的探究,却是同样地深湛精妙。天师堂、真武道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们。均不约而同地,将大量的心力投放于巫神面具的研究上,盼能借此参透神道的奥秘。杨独生前,似乎没把巫神面具当作一回事。但在他死后,卧虎扶持登位的新傀儡,是否会抱持着相同的立场呢?陆观可没忘记,校尉府四大从事中,有一位已透过面具得到了神妙无比的玲珑宝塔。为着功名权位,也为着将自己、沈明烛等置诸死地。黄慧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影响新任校尉决策的机会!想到外间风云变幻,白虚月、雨轻仙等人不知是何状况。陆观暗暗叹了口气。这牢房里头的平静,似也不是目前的他能够心安理得享受的。他倏地望向阶梯方向:“贵客到访,何解不发一言?”被叫破存在的来客犹豫片刻,便即步出阴影,来到了牢房门前。来者是个长眉斜斜下垂的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左右。容貌算得甚美,却给人刻薄的感觉。眼泡微红,显然是刚哭过不久。双眸之中,却透着一股悲伤过后缓缓沉淀而得的深沉之气。陆观不觉得这股深沉能是演出来的。那么就只能把她微红的眼泡,解释为为着误导自己而作的伪装了。然而是为着什么?“陆掌柜果然是生意人,目光足够敏锐。”“身陷囹圄,犹有大气,就算是太学中那些侃侃而谈的君子们,也不是人人能做到。”女子目光骤然如剑,冷冷攒刺着陆观磐石一般沉静的脸。“可惜,同样有着生意人的通病,目光短浅,只争朝夕。”“你不该杀掉杨独的,他身后牵连的事物实在太多了。”“清微的遗物、校尉府的兵力和权势……”“任凭哪一样,也足以诱使数之不尽的大人物们,不顾身份地出手将你碾成碎片。”陆观说道:“小姐这番话,想得确实深远,陆观甘拜下风。”“只是陆观想问一句,假若我在遗冢中死于杨独手底。”“确实用不着再担心你口中的危险没错。”“可一条小命也就此没了,不是吗?”女子给出的回应,却出乎陆观的意料:“那是你该担心的事,我为什么得顾虑你的生死?”“你既然挡了他的路,摇尾乞怜也好,一头在墙上撞死也好。”“总有法子教他放过你的。”“你是什么东西,为着保着自己一条贱命,就敢将他势必光辉无限的前程葬送掉!”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观用瞧白痴的眼神盯视着女子。但见女子神色傲然,理直气壮得犹胜于太学城中骨头最硬的老夫子们。他倏地间放声大笑。声音之响,就连整座京兆尹大牢也为之震动。“好家伙!杨独的前程就是光辉无限,我的性命便不值一文!”“就算秦始皇帝复生,世宗孝武皇帝再世,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据我所知,洛阳城中只有两三个大家族的传人,能够说出这样的话而丝毫不觉有异。”“这些衔着金锁出生的天骄们,生来便觉得天下该归他们所有。”“连大汉的天子、三教百家的圣贤也不放在眼内!”陆观瞳光刹地闪烁如电,直教女子不自觉退后一步,以避锋芒:“弘农杨氏,还是太原王氏?”女子深深吸了口气,想起赫赫家名,似乎便平复了心中的惧意。站前一步,掌按胸膛傲然说道:“我汝南袁氏的先祖讳安,早在前朝孝平皇帝时已为朝官。”“世祖光武皇帝取得天下后,拜先祖为成武令。”“孝和皇帝之时,我祖邵公讳安官拜三公。”“自此三公九卿之位,未曾有过我袁氏榜上无名的时候!”“莫说弘农杨、太原王,就是那号称士人一世之所宗的扶风窦武,先祖也为我祖所制。”她瞥了陆观一眼:“如此人物,不配说你陆观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吗?”陆观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直至她言语既毕,才鼓掌赞道:“原来是四世三公的袁家子弟!当真是显赫威风,无人能及。”“只是听了这许久,在下还是没搞懂这些威风赫赫的名字,与你阁下到底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