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园的凉亭里,弥漫的沉默让人心冷。几名御前宫人守在凉亭外,无不死死低着眼皮,不敢往凉亭里看上一眼。
南宫敏立在亭中,皇帝也在亭子里,与她相隔一张石案,面色漠然,没有感情:“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朕还要去见皇后。”
南宫敏紧咬嘴唇:“皇上就这么恨臣妾么?若是这样,为何还要让臣妾进宫……”
“是皇后要封的你。”皇帝生硬道,“她刚受册,跟朕开这个口,朕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
“只是如此吗?”南宫敏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问了一次,声音提高了三分,又问了一次,“只是如此吗!”
四目相对,皇帝看了她须臾,目光移开,吐了四个字:“只是如此。”
“好。”南宫敏哑音而笑,点点头,绕过石案走到他面前。萧致眉心一跳,提步就要走,被她伸臂挡住。
她无所畏惧地抬眸看看他,垂首跪了下去:“那便求皇上废了臣妾,不必出宫,冷宫便可。臣妾之后是死是活都与皇上无关,皇上只当此生从未见过臣妾这个人便是。”
萧致额上青筋直搐了搐:“南宫敏!”
“皇上已给过皇后娘娘面子了。”南宫敏抬起头,“今日之事与皇后娘娘无关,皇上降个旨,一句御前失仪就可废了臣妾。”
皇帝眼中愈发冷了下去:“你不要逼朕。”
“臣妾没有逼皇上!”南宫敏喊着,忽而一声抽噎,情绪再难抑制,“只是这样的日子……臣妾生不如死!若被废入冷宫,臣妾死了这条心便也罢了;如今人在后宫又见不到皇上的面,日日煎熬……皇上给臣妾个痛快吧!或……或能容臣妾自尽也好,只要皇上不牵连庄太妃,臣妾愿意给自己一个了断,便当臣妾是给柔淑容的孩子偿命!”
“住口。”皇帝一语厉喝,喝回了她的话,也喝得自己一怔。
自己是骗不过自己的。他知道自己不愿给她那句担保,不愿让她死。
他甚至不愿看她这样跪在他面前哭。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那时他早已登基,阖宫都怕他,可她不怕。他从来不想与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狠狠克制住情绪,冷冷地睇着她。南宫敏也仰面望着他,脸上尽是泪痕,激动得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止。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良久,终于,皇帝一声哀叹:“阿敏,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朕愿接你回来,是不想你惨死在外,这是顾念你我最后的情分。其余的……”他顿了顿声,“我们不必再见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南宫敏跪在那里怔了怔,趔趄着起来,一把将他扑住。
萧致只觉背后一沉,下意识地刚一挣,背后之人就哇地一声哭了。她紧紧地搂住他不肯松手,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口中哭喊着:“致哥哥……”
“南宫敏!”萧致沉喝,然哭声未止:“只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只一会儿……”
他僵了僵,忽而说不出话。一股“侥幸”让他觉得,便这样由着她待一会儿吧。
而后他一时未动,她也不再动、不再说,就这么抱着他,情绪似乎稳定了些,哭声慢慢淡去,最后只剩一些若有似无地抽噎,断断续续地击在他的心里。
半晌,她松开了他。兀自抹了把眼泪,她绕到他身前的时候,那张哭花的脸上已染上了笑。
他沉容看她,她挂着那缕凄笑,福了福身:“致哥哥不喜欢我了,我明白了。”
萧致微微窒息,没有接口。
“日后我不会再烦致哥哥。”她低着头,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两滴,被她信手抹去,“但致哥哥要记得,这辈子,阿敏只喜欢过致哥哥一人……这辈子都是。”
她说完,敛裙下拜。行的是君臣间的稽首大礼,拜了三次,然后平平稳稳地站起身,转身离开。
当晚的宫宴,皇帝显有些心不在焉。宫宴散后他倒按规矩留在了皇后的淑宁园里,但到了半夜,又被突然而至的意外叫走了。
顾清霜那时还没睡,因为岚妃酿的桂花酒实在好。酒又不烈,几人玩着飞花令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倒正好听到这一出大戏。
头一个来禀话的是岚妃跟前的宦官,走进院子时脸色都是惨白的。岚妃已喝得有些多了,无心搭理闲事,锁着眉头摆摆手说:“累了,别扰我们喝酒,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那宦官滞了滞,迟疑着看向另外几位,婉修仪想了想:“大半夜的,怎么了?说吧。”
那宦官才上前道:“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大半夜的……敏少使突然投了湖,所幸附近正有侍卫巡逻,及时将人救了上来。”
岚妃听得顿时醒了三分酒劲儿,看了看他:“皇上过去了?”
“……是。”那宦官躬身。
婉修仪嗤笑一声:“这哪里是‘所幸附近正有侍卫巡逻’,我看她是专掐着侍卫巡逻的时辰跳下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