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衙府库里只有那么多,不代表着辽东只有那么多。各县的仓库中可也有不少。中省四六分,那四成留在县仓虽然要被贪去一部分,但长久下来的累积可是不少。文人虽然贪弊多,但修桥铺路,填泽伐木总是有的,辽东立马就焕发了生机。再加上甜菜的大规模种植,边贸的盛行,和平的环境,一时间让辽东人口不断攀升,已跃四百万。尤其是朝廷花费大力气排开了辽泽,直接造就了万顷良田,成了京畿粮仓。在财政上,自然是凸显出来了。田税两百万,商税两百六十万块。这般数据,在中省次于河北、河南、四川,在重庆、山西之上。在朱存渠看来,之前掣肘辽东的,就是军镇制度。辽东在金人攻克后,就失去了农场和牧场,再次恢复到了荒芜的境地。在明初,辽东不过二三十万人,汉人寥寥,故而设立军司防备女真人和蒙古人,不得不施行军管制度。故而,其与内陆身份不同,辽东地区卫所是主流,军官们司法、民政、军政一兼挑,寥寥民户也被军人欺压,由此就最早开始军阀化。养虎为患,脚踏两只船,从大明汲取大量的骨血,三饷加派反而让内地造反如毛。普通的军户在卫所为奴,与八旗为奴并无两样,甚至跟在八旗后面还能吃肉喝汤,由此汉八旗遂起,建奴广收人心。绍武皇帝独断专行,撤离军镇设省,以粮仓为目标建设辽东,才让其大肆发展。“辽东上下,怕是自我来始就惊慌不已吧?”朱存渠轻笑道:“放心,如他们所愿。”“照例,我是会查缺各县的仓库,常平仓等也会突袭一二,一旦对不上账,有他好果子吃!”巡抚姚启圣这才眉头一挑,这位爷果真是来政治官场的?这可是个槛啊!“殿下英明!”“叫我总督!”朱存渠严声道,他目光掠过众人,最后在巡抚姚启圣身上停留:“姚巡抚留下!”“是!”站在熟悉的客厅,姚启圣嘴角发苦,不知道这位殿下为何留下自己。怎么与传闻中的不同?这位太子没那么温和啊!“坐吧!”朱存渠淡淡道,目光却转移到了手中的茶水中,这让后者松了一口气。几十年来,辽东发展的太快了,出乎众人所料。要知道在绍武初年,辽东是与云贵那样类似的贫瘠之地,官吏们所不愿意往的。甚至许多南人言语辽东百姓为虎作伥,从建奴而乱,所以要收重税以惩戒。这自然是被否了,然后就有了勋田外迁之事。皇帝以一换三,大量的勋贵、士兵、宗室,勋田被挪移到辽东,从而获得了辽阔的土地,促进了辽东开发。但,有利有弊,如今的这群贵族庄园,却是阻碍辽东发展的障碍。“辽东有多少勋田?”姚启圣一愣,旋即道:“下官对于田籍之事并不太清楚,大致知晓在七成左右。”“据我所知辽东共有耕地三千万亩,东北四地之首,也就是说,两千一百万土地是勋田?”太子的话让姚启圣一怔,忙不迭点头称赞。“而在这其中,贵族们的庄田又占了七成,即一千五百万亩。”“辽东一半的土地,都是贵族的。”姚启圣低头,他似乎预料到太子要说什么了。“还有许多不曾登记造册的土地,不知多少人在偷税漏税?”三千万亩地的辽东,随着玉米、番薯,土豆,以及小麦的普及,早就告别了饥荒。如今种下的小麦,基本是输送到京城的。换句话说,辽东上缴朝廷的赋税,是把收上来的税买粮食,再输送到京城,而不是直接征粮食入京。更别提了,辽东大规模种植甜菜,超过百万亩,这可是比肩甘蔗,可以制糖的存在。按照朝廷的规矩,果园、甘蔗、竹林、甜菜、鱼塘、桑园、烟叶、药材等经济作物,按照每亩百文收钱。仅仅是这些甜菜田,就能收十万以上,更别提其制糖后的税收了,那是以十税三的模式收税的。换句话说,以辽东的税收对不起它那庞大的面积,以及愈发辽阔的勋庄。“太子这是要动勋田?”姚启圣心头一惊。他对于勋田自然是不陌生的。小贵族几百上千亩,为小庄子,大贵族动则万亩计,为庄园。种田,酿酒,羊牛羊,制糖,酿醋,榨油,烧炭,织布,可以说一个大庄园就能自给自足,然后向外输出。其间的利润,难以计量,也无法计量。地方官吏能对准庄园,让其按照黄册交税就不错了,怎么敢入庄清查?“总督,此事关乎重大!”姚启圣浑身一颤,哆哆嗦嗦道:“阖省近三成百姓为庄园佃户,一但动之,怕是辽省都不安生了。”“况且,事关北京,对您……”朱存渠默然以对。他心中也是不愿的。勋田对于辽东来说,是个顽疾,也是政治的产物。以前辽东是边疆,再乱也没什么,但辽东如今却内省,靠近京畿,这就让人如鲠在喉了,分外难受了。皇帝决心动一动,在其没有彻底变坏之前戳破他,这就有了太子的东北总督身份。毕竟除了他,只有皇帝和太子有这个实力了,皇帝不可能亲自下场,只有太子来为君分忧,来唱白脸。等到了一定层度,皇帝就出来唱红脸。“北京就别管了!”太子烦躁道:“庄园逃税何止千万,你去看看那些贵族们富丽堂皇的府邸就明白了,辽东怕是要重蹈崇祯覆辙了!”这话就重了。姚启圣心头一禀。当年抗税逃税的是江南士绅,如今是勋贵吗?这是要来一场绍武大案?皇帝在背后撑腰,不行也得行了。“总督容禀,在辽东,一座庄园如一村,区区万亩田庄,一年所得岂止万块?”姚启圣拱手,满脸认真:“若是严查,最少能追回千万块逃税——”“嗯!”太子满意,但却意犹未尽:“不止吧,我感觉一亿差不多!”姚启圣腿都软了,这么大额度,谁逃得了?旋即,太子乘着马车,实地观察起来。辽东地区,除了村庄以外,可谓是庄园林立。这些庄园面积庞大,与黄册上登记的差别太大,其或占林地,山头,乃至溪流河流,就算是挖矿也没知道。普通的百姓,平时种地,间歇去庄园打短工,口中的庄园都是雄壮显赫,吃喝用度在庄园也能买到,基本依附与庄园。较小的庄子用篱笆围住,大庄子则是木桩,或者夯土,宛若小城。大河流上,水磨随处可见,但却是这些庄园的,稻谷脱壳还得获利,十里八乡的村落只能求上门。这些村落基本是老兵们所居,他们在军中跟随某位贵族打仗,来到了辽东,就伴随其而围居。相隔上千里,北京的贵族可以影响到大量百姓的生计。只有到达了沈阳附近,这些庄园才少了些,看到炊烟袅袅的村落和犬吠,让太子松了口气。这一路上越看,他越压抑。“真的是要到改的时候了!”朱存渠感觉到皇帝的支持,下定了决心。姚启圣也觉察到了太子爷的决心,愤慨道:“殿下,辽东乏人,您觉得四百万人少?但那些庄园所藏的佃户,起码有个百万左右。”“形势变化,辽东却不适宜庄园了!”朱存渠义正言辞道。一封书信,直达京城,再至玉泉山。阅读完这等千言之书,朱谊汐也觉得惊诧。他没想到,贵族们竟然如此夸张,实力和影响力在辽东那么大。世事变迁,曾经的辽东变为内省,邻近京城,也该变变了。这就是绍武朝几十年来积累的弊病。就像是卫所制,在洪武末年就逃兵不止,明太祖忙着给太孙揽权,削平荆棘,然后卫所制就彻底糜烂了。他若是不管不顾,后世子孙更难去管,百年后的辽东百姓,怕是沦为贵族鱼肉,收税都难了,搞不好还要朝廷补贴。他踱步而行,思虑了片刻,就让人召集内阁议事。几位辅臣意见一致:辽东的发展确实畸形。就算是郑森,也心中苦笑,不敢言语,甚至他在内阁中,无论达成了什么协议,就得鼎力支持。不然的话,他就会被文官抛弃,彻底成为闲散贵族。首辅阎应元思虑片刻,就道:“此事宜缓不宜急。”“陛下,可假借欠税之事,逼迫勋贵们自乱阵脚,再行挪田之事。”“挪至哪里?”郑森轻声道:“若是太差,怕是勋贵们不愿意了。”阎应元腹稿中的安西和黑龙江,立马就变成了:“吉林将建省,其地也开拓了不错,正好贵族们有钱有人,何不让他们把庄子移到吉林?”“对呀!”次辅刘湘客轻笑道:“吉林与辽东可不远,就在跟前,地方差不离,想必勋们是愿意的,只要同意,就不必追究逃税事了。”“那些税钱,就算是给他们挪地的补偿吧!”就连于成龙,也忍不住凑上来,露出笑容。郑森嘴唇抽动了会,不敢言语。开发上十年的熟地和满是树木石头的生地,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但,谁让他们理亏呢!当然,如果比挪到安西,那肯定是不错的,佃户都招不齐。“郑森!”朱谊汐点点头,看向了这位历史名人:“汝回去后,就将朝廷的意思泄露出去,只是,别言语是吉林,说是黑龙江和安西。”郑森一怔,立马应下。他当然明白,这是对贵族的磋磨。安西太远,黑龙江太冷,贵族们自然抱怨不止,内阁自然被贵族们嘲讽谩骂。待等到皇帝安抚做好人,改成吉林。那就能暂缓贵族们的怨气了,两相妥协,比直接说吉林好太多。这就是政治的妙处。果然,消息被郑森泄露,立马在贵族中掀起来轩然大波。年产万块,甚至上十万的庄园,突然变成了安西那样的荒地,几年拿不到收入不说,日后还得缩水几倍。这谁忍得了?在没有仗打的时候,庄子就是贵族们的生命线,奢侈的生活全靠其维持。喧闹了一阵后,或许是欠税理亏,以十大国公,十八侯爵为首的勋贵老将,前仆后继地求见皇帝,苦情戏不断上演。终于,皇恩浩荡,挪移之地变到了吉林。一时间,京城消费大张,戏楼、青楼人满为患,价格暴涨。“他么的,过一夜要五毫,真是死要钱!”“哄抬价格,不得好死!”熟客们骂骂咧咧而出。在这场剧烈的政治变化中,吉林建省的同时,迎来了大开发时代。辽东则收获千万亩良田,一时间官场上下喜悦不止,都想着上下其手。可惜,太子亲自监督下,贵族们一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离去,官吏们留着口水畏畏缩缩。利用这些良田,朱存渠从山东、河北招募良民。每户授田百亩,但前十年一亩缴税一毫,十年后才截止。这般,欠税就轻易地找补回来大部。吉林大开发,百姓得良田、辽东赋税大增,朝廷解决了隐患,简直是秦始皇摸电门,赢麻了!政治风波平定不久,皇帝似乎为了安抚贵族,转移话题,也是想开疆拓土,时隔多年,决定继续向外作战。而目标,则是哈萨克汗国。由三大玉兹组成的部落汗国,乱了多年,又临近安西,着实是个好目标。不过,朱谊汐最重要的目的,则是进行屏藩:大明国土周边,都要由藩国覆盖,成为缓冲区与屏障。哈萨克不拿下日后必然被俄罗斯拿下,可不可能便宜了它。建立藩国后,到时候俄罗斯想要入侵大明,就得跨过藩国而来,足以让大明有时间进行准备了。当然,这也是物质条件的成熟。辽国与安西省日渐平稳,足以支持一场规模浩大的灭国行动了。霎时间,平静的京城,涌动起了无数暗波。这又一场勋贵们的狂欢。无数人想要晋爵,又有无数人想着获爵。这是财富、爵位、地位,以及子孙后代的延绵。对于朝廷和皇帝的不满,贵族们转眼就抛至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