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萧这哪是施恩,这简直是丢给太后一个天大的、长久的麻烦。
您也分分心,好好管管这些,少盯着宫里一亩三分地,少盯着朕。
果然太后也明白,也不上钩:“陛下封赏不论功而唯亲,御史台的大人们想必有话要说。”
“太后这话说得岔来,”李郁萧脸上仍是微笑,“扬名显亲,孝之至也,朕倘若对太后亲族不闻不问,那才真的是不孝,御史台才真的要劝谏朕。”
说是大封太后亲族,原是一件喜事,可殿中气氛凝滞,谁大气都不敢出。僵持片刻,姜菀人冷道:“既然皇帝一意孤行。”不就是一二不肖后辈,还管不了么。
谁知李郁萧又道:“还有一件,宫中庶务繁杂,太后难免劳累,朕有意指派一名得力的,也替太后分分忧。”
这是要削长信宫管辖后宫之权。“谁。”太后粗声粗气。
“姜弗忧,”李郁萧大大方方说出一个名字,“如今她封在县主,协理内廷也不算僭越,她又与太后一向也亲近,不如叫她来帮扶帮扶。”
这姑娘自从修慈寺之后消沉一段日子,前几日来拜谢李郁萧,李郁萧便问她是否愿意带头去跟太后打打擂台,小姑娘咬咬牙允下来,左右宫中还有黄药子、沈决等人,出不了大乱子,李郁萧今日将拎出来说。
姜菀人目中直似火星喷溅:“休想!”
这时殿外内侍禀报:“陛下,太医令到了。”
“甚好,”陛下面上忻悦不止,“快传进来,这些庶务先搁一搁,太后凤体要紧。朕近日听漪兰殿令来报,说罗氏生产之后落下些病,太后,她只得一子便遭此大罪,太后当年可是接连诞下朕与阿荼两个,未知落下什么病症没有,快叫太医令好好瞧瞧。”
陛下面上越关怀备至,太后面上越难看。还落下什么病症没有,呵,怕是病症没诊出来,反而要诊出来她一生未嫁,至今是个完璧之身。
姜菀人怨怫极了,咬牙切齿:“皇帝的事不许孤过问,宫中的事也不许孤过问?干脆将孤逐出宫罢了!”
“不敢。太后,您还是在宫中好好儿颐养天年吧,”李郁萧站起身告辞,忽然攸地转身又道,“朕的事本就无须你过问。”
说清楚这句,天子领着仪驾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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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君子不施其亲,……《诫伯禽书》
扬名显亲孝之至也。《训子孙遗令》王祥(琅琊王氏家训)
第66章握中有玄璧·二
圣驾从北台出来,时值深秋,宫中无甚花植,夹道两旁唯余一遛一遛的秋桂,开在枝头盈盈的,香气也盈盈的。
天子步辇停一刻,陛下下来驻足看花。
宫人内侍也跟着赏花,只是在后头看着看着,哎呀,花下的一人实在受看。陛下又见拔条,如今身姿修长,枝子上雪白的花是盈盈,陛下一色的脸儿是莹莹,真是俊秀极了,宫人互相悄悄掩掩袖子笑笑,你是看花呢还是看人。
陛下既无责怪也无心,无知无觉专心只看花。抬手原想攀条折其荣,可到底没忍心,只手指头在花骨朵边上蹭一蹭。
转头吩咐:“挪几株到清凉台。”
黄药子称诺,转又问:“请陛下的旨,栖兰殿呢?是否也换上?”
陛下摇一摇头:“栖兰殿的园圃不必专门请旨,叫钩盾令多上上心吧。”顿一顿又道,“往后就循此例。”
哎哟,黄药子直呼要命,从前栖兰殿的花草陛下有多上心,恨不得一草一木精心挑选,后来,种得一水儿的白梅,日日要去逛一逛,花叶落了心疼无比,使宫人一点一点集起来,花瓣做拂雪酒,花叶做合馨香,不肯白白弃掉,如今是怎了,竟一句也不愿过问。
踌躇片刻,黄药子终是拿不住,上前问:“栖兰殿园圃的花开得不好,恐怕穆常侍瞧见要多心。奴婢斗胆,陛下可是与常侍大人起嫌隙?”
李郁萧正往步辇上踩,闻言看过来,默默一瞬,黄药子吓得要请罪,生怕一言不合陛下再给搞个满胳膊的血,却听陛下答道:“哪儿的话,穆常侍的忠君之心一般无二,朕的爱才之心也一般无二,哪来的嫌隙。朕与你家常侍大人,好着呢。”
好着呢,旁人或许看起来是一般无二好着,黄药子这贴身的内侍眼睛里却总是有迹可循,可是陛下金口玉言他又怎好反驳,只又问:“是,是,栖兰殿前从前秋日也是植的桂花,奴婢这就叫钩盾令一例栽上,陛下觉着可好?”
陛下在步辇上坐定,与他道:“你是宫中内侍总管,不必总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操心。你好好看一看,亲自选几个可靠的人,年纪不必太长,人不必太机灵,给汝文弼送去,尚书台缺几个侍笔的小黄门。”
得,黄药子一听,从前是念兹在兹,如今可好,成“细枝末节”了。便打起精神领命,一面快步跟着步辇一面思索着人选,一面告道:“今日陛下落了长信宫的脸面,或许这尚书台,是否允太后娘娘选一两个人进来?”
李郁萧微微一笑并指朝他点点:“对了,你就该多想想这些,”只是说起尚书台与太后他自有主张,“尚书台绝不许旁人染指,就是点火烧水的宫人都要由朕指派。”
黄药子一凛赶忙称是,陛下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是,今日没有太给她面子,总要在旁的地方稍稍弥补。朕想好了,从前赈灾的佛寺终究不够规整,该扩建的要扩建,该新建的要新建。这还只是洛邑,中州四境兴建佛寺,任重道远,这项差事,朕打算交给长信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