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春,红药熟,穆庭霜反应过来之前,手已经就要抚上这副面孔,只分厘之差。
他五指一合,僵在半空。
便还是先去看伤。
轻轻揭开左边半截袖子,穆庭霜眉心狠狠一跳,这手上、这手上的伤?!这是下得多少狠心!绝不仅仅是韩琰所言的“扎刺”,穆庭霜颤着手比一比,有的伤口状如乌豆,血窟窿一般,这、这是一根不甚尖锐的物什一次一次反复掇进去,还不够,还叫扯着左右搅合,生将皮肉抹开剜出来。
陛下,陛下,竟是如此决绝地在反抗太后的安排么。陛下臂上的血色比面上的颜色更令穆庭霜心魂皆惊。
他细细观摩,陛下左手肘侧到小臂,到腕骨,甚至再到手心——手心是从前,也是在自在这处,叫琴弦划的,如今还有些痕迹——总之一眼瞧去没有一块好皮,穆庭霜哽着喉咙不知该作何感想。
房中清创归肌的白蜡膏翻出来,白帛也翻出来,又寻来一壶绿缥,一点一点蘸在伤口,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挣动,似乎叫疼着,每到此时,穆庭霜便好似也叫蛰住,心尖上一缕疼痛弥漫,下手愈发地轻。
待一条小臂囫囵扎完,陛下又似乎觉着瘙痒,伸手要扯白帛口儿,穆庭霜握住那只不听话的手。
这一握,就好似再离不开。穆庭霜的手握玉笏,握竹笔,握铜剑,握朱弦,似乎总是欠奉,今日终于寻着命定的归宿。
忍了又忍,穆庭霜翻身上榻,将陛下翻身安置好,他在旁边躺下,手臂穿到枕下,小心地垫在陛下脑后,又将陛下的手递过去在自己手中握好,另一只手也握住,人整个拢在怀中,又一根一根掰成十指相扣。外头似乎是有人禀报请见,穆庭霜悄声打发。却见怀中陛下似乎也很中意背后偎上来的这具身体,竟然蹭一蹭,自己寻得一处格外舒适的姿势,毫无芥碍地脑袋往后一仰,靠进穆庭霜的肩窝。
这一夜再一次,他的陛下躺倒在他的怀中,上一回狂乱这一回安静,他却是一样地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何心意。院外池中荷开又败,人间岁月盛衰无常,一世无情,平生有志,他下颌微沉,一个吻没落在碧桃也没吻上红药,端端正正轻轻巧巧落在怀中人的鬓上。
……
第二日清晨。
窗外漠漠秋阴无赖,帘内烂烂风光莫非?榻上情形何其亲密无间,风华少年,交颈相拥,醒来即看见对方的眼,好睡一宿各自迷离,便好似眼睛里面都带着情。
穆庭霜还牵着陛下一只手,一整宿也没松开,此时碧桃带雾红药微张,他心中升起一些犹疑,不确定是否应当亲一亲,其中之一,抑或是都尝一尝……?
?
“穆卿,”只见陛下缓缓往后挪一挪,“给朕传服洗吧。”
“陛下。”穆庭霜唤一声,他有一句歉意要表,也……旁的话呢?继续劝谏么?模模糊糊地,他觉得不妥。还未想得完备,可统统没有给他机会,陛下脸上恢复清明,随即眼睛一垂,甚么神情也看不清,手也从他掌心抽离。
见他不答,李郁萧径自扬声往外呼:“韩琰进来。”
“陛下,”穆庭霜轻咳一声,“臣——”
李郁萧手一抬示意他不必多说:“穆卿护驾有功,”却是衣袍一拎利落下地,回身朝榻上一笑,“朕重重有赏。且歇着,明日再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