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想说,”姜太后直直望着他,“对付穆涵未必毫无办法。”
“哦?”难道是咱爹咱妈留有什么后手?李郁萧眼睛铮亮,“什么办法?”
姜太后吐出两个字:“杀之。”
李郁萧浑身一震,杀……穆涵?可、可是穆涵毕竟是……不,没有什么可是,只是很难。他道:“穆涵很警戒,暗中总有死士暗卫相随,进宫时也不例外,除非进栖兰殿。可栖兰殿也都是他的人,儿子拿什么杀他?砚台还是烛台?”
姜太后一疑:“穆涵有贴身死士,皇帝如何得知?”
呃,穆庭霜说的。至日祭礼之后李郁萧挑一个时机问过穆庭霜,那些佩戴三棱刃的灰黑袍子,就是他爹秘密豢养武功高强的死士,有百十号人,护卫是一项,另一项便是替穆涵暗中办事。至于办什么事,自然是明里办不了的事。李郁萧却不能对姜太后明言,只得开始胡诌,深沉道:“儿子在他手底下已经八个年头,难道能无知无觉么。”
姜太后依然静默,只是神色不再严厉如初,很是复杂,有些欣慰但更多的是克制。犹豫片刻她别扭道:“至日祭礼的事,孤听说了,你……做得好。”
李郁萧心里头得意,但面上没露,拿腔作调地道:“至日什么事?母亲别是听岔了,至日从祭礼谶语到青阳奇石,跟儿子可都没有半点干系。”
“好,”姜太后抬起一边唇角,带出一点笑影儿,“和皇帝没有干系。”
母子两人又说几句,宫中大抵有哪些人可信,说到黄药子,姜太后面露赞许,说能在近侍里头提拔自己的人,大有可为。只是说到岑田己,李郁萧说此人可信,回头让他给您瞧瞧,姜太后却又无端踌躇,搪塞一句。李郁萧又问起韩琰,得知确实,韩琰的母亲是商户之女,有一年韩甘回洛邑述职,春风一度留下一双血脉,为武襄侯夫人所不容,这些年一直没到过青州。
原来如此。话头说到这里,李郁萧又想起至日那天车里,从圜丘回宫路上,他和穆庭霜就是因韩琰头一次起争执。彼时穆庭霜冷着一张俊脸,言之凿凿。
倘若再来一次,臣一样要如此。李郁萧记得他这样说道。
……冷风又吹,李郁萧身上无端又凉几分。拢着衣裳凭栏远眺,他心有所想,便似乎瞧谁都像心中正想的人,远远来往的朝臣,怎么看怎么像是有穆庭霜的身影。
他闭闭眼泯下心中情绪,面上故作轻快,作势抚一抚胸口:“还当您真是着恼,想着实在不行,儿子只得亲自往天竺跑一趟,为您请佛经,”他孩子气地笑一笑,“说不准能给请回来些真经,儿子也好名垂青史,叫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两句。”
姜太后却不像是被逗乐的样子,摇头道:“皇帝取经,恐怕无甚意趣。天师道的传说皇帝比孤熟详熟,真武大帝披金锁甲胄,清源妙道真君持三尖两刃刀,太乙应化天尊左手执风火轮,右手执金鞭,九天玄女也是能征善战,擅长扬兵布阵。皇帝手无缚鸡之力,小说家者流,恐怕不愿意为皇帝着墨,民间想是流传不开的。”
那倒是,李郁萧想一想,咱们又没有三头六臂,又不会耍刀弄剑,是写不成演绎话本。不过他仍然眼睛弯弯,冲姜太后直乐呵,原本就是逗趣儿的话,谁当真呢,能哄太后多说几句就行。
等等,李郁萧忽然心头一动,他是当不得话本传奇的主角,但是、但是!这不是有现成的主角么!李郁萧这一辈的人,谁小时候暑假没看过几集连轴转的《西游记》?《西游记》,可不是现成的佛教宣传话本么!
他精神起来,将师徒四人讲一讲,又捡几回格外有趣的章回,诸如高老庄、火焰山,向姜太后请教,问这本东西能否在民间流传开。
姜太后沉吟片刻轻轻颔首:“善。”
她望着李郁萧嘴角颤一颤,终于两边牵起现出笑容。她这么一笑,年轻时的风采乍然闪现,依稀与李郁萧记忆中那个亲善女子相似起来。
只是她忽然又收起笑意,严肃道:“皇帝这几年长进不少,孤原本还有一个担忧,如今瞧来皇帝大约也自有数。就是穆涵的儿子。”
穆涵的儿子,肯定不是说的长子,肯定是……李郁萧心中默默,有数,行行行吧,朕有数。却听姜太后又问:“栖兰殿,皇帝倒含蓄深情。是为着拒婚?”
一道木梯之隔,穆庭霜蓦地顿住脚步。
第33章问道道不会,问佛佛不求·二
先前李郁萧并没有看错,往来的朝臣当中确有穆庭霜。
穆庭霜他爹走之前可告诉他不少事,加上他自己也有不少事,都想与陛下说道说道。进宫来,却听说圣驾在修慈寺。
便只身前来。
到修慈寺主殿,瞧见外头宫人内侍守得铁桶也似,这是什么阵仗?可别是太后又在为难小皇帝,穆庭霜心说我且上去劝一劝。
陛下的金口玉言拦得住一遛宫人内侍,却拦不住穆常侍。立在阶上,穆庭霜起先听得小皇帝好似是在编什么传奇故事,又是猴王又是猪妖,太后仿佛态度也没有很尖刻,他想着大约已经说合,没什么好担忧,正想离去,却听得这么一句。
冷凝枯哑的一道女声:“从前在胶东,整日听说皇帝耽于享乐,孤还担心皇帝玩物丧志,这段时日冷眼瞧着,却原来是藏拙。只是改栖兰殿等种种倾心穆二的言行,皇帝自己心里要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