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罗笙有孕,在起初的惊愕之后,李郁萧简直跟护眼珠子一样小心翼翼,命少府派人贴身照顾,医女、宫人李郁萧也亲自筛选一遍,选出一些面貌老实的宫人,每日的饮食吩咐太医令亲自过目,需要什么药材也立刻着人送去漪兰殿。太医令也尽心,冷眼瞧着是真心实意在照拂,李郁萧还记得他刚穿来时这老头的虚应故事,如今倒是大不相同,有意思,回头或可拉拢,便有意放权施恩,将罗笙全权交给太医令照拂。
只是千万种照顾,李郁萧可以通过少府和赏赐给予她,唯独作为爱人的关心和爱护他给不了。
不过罗笙也没有借着身孕非要他去陪着,之前倒是去陪着吃过一次饭,结果席间李郁萧完全的独角戏,罗笙很快推说身体不适恭送陛下,打发他走人。庆幸之余,李郁萧待她愈发地优容。
原本想给直接抬成夫人,但是,李郁萧转念一想警醒起来,穆涵的闺女还没进宫,他这头先有家人子有孕,本来就扎眼,再给过高的位份,这不照着穆相的肺管子戳么?那罗笙能落着什么好,虽说按推测她应当是听命于穆家,可再亲也没亲闺女亲啊,别到头来给人小姑娘招来什么灾祸,因此只在爵秩之下封一个美人,赐居漪兰殿。
说到这项上……李郁萧这日陪李荼从太学出来,吩咐内侍去请穆常侍进宫。
他须探一探口风,跟穆涵对上他总是没底,另外就是怕一不小心没忍住上去给个大逼兜子,不如问问穆庭霜。穆庭霜脸中看,看在这份上总是扇不下去的。
……
这日穆庭霜叫内侍引着却没往凤皇殿去,而是行到他夜间留宿内廷时住的东面殿宇。还没进殿先闻到一股独特的异香,那是肥瘦相间的熟肉撒上香料,滋啦啦一个火舌卷过,油脂尽情焚烤,肉上留下一道焦香的炭火痕迹,穆庭霜一省,烤炙?
果然,进得殿来,四方的天井里置有一座桑炭行灶,上头正架着一扇豕肉,陛下呢,正低着头杵在一旁案上,仿佛手上在碾什么东西。
“臣拜见陛下。”穆庭霜跪了,李郁萧招呼他起来近前,却见案上几碟子青稞、莲实、紫瓜、香蕈、胡蒜等码好的吃食,此外还铺着一小块棉麻布,麻布上堆着一捧椒实,中间儿是一只籝子,陛下正亲手研磨。
穆庭霜目光瞟过那指头尖儿,落了雪也似,叫他平白无故想起自己院中的白梅,他嘴上道:“这等琐事何须陛下亲自动手。”
说着就要着人来接手,李郁萧拦他:“哎,是朕要自己动手的,穆卿,坐,”他又吩咐内侍,“将蒸饼端来几甑,穆卿喜爱缥玉,呈来几壶温上,旁的便没了,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依言搁下东西出去,穆庭霜打趣道:“旁的便没了?臣最喜爱的葡萄瓜果呢?”
李郁萧笑一笑:“今日要吃烤炙,天儿也渐凉,瓜果寒凉,与烤炙一冷一热不相宜,穆卿也不怕生病。”
这倒奇了,那是谁不顾太医令劝阻,一顿只吃一盘子龙眼的?穆庭霜叹道:“陛下知道念着饮食上的相克相忌,臣心甚慰。”
李郁萧跟着叹气:“朕贪食那些生冷之物,若是因此生病,那朕也是求仁得仁,只是不愿瞧着穆卿生病罢了,原是一片好心,穆卿倒来取笑朕。”
说着他手上不停,一直攥着籝子磨花椒粉,他有意张致,叫器具硌得手指发红,穆庭霜叫他先前那话一噎,这时又瞧见他手上的红痕,怪可怜见儿的,便伸出手去:“臣来研罢。”
李郁萧手里握着一把椒实没动,穆庭霜便问:“陛下缘何一定要亲力亲为?”
“朕……”李郁萧垂着眼睛微微叹息,“只是喜欢椒实,气味辛香,也……多子。”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穆庭霜心中不知为何思绪翻滚,老半天才捡起一句臣子该说的话:“陛下还年轻,何须在这项上忧虑,将来必定多子多福,子孙绕膝。”
话是好话,语气也是亲切关怀,可是……李郁萧忍不住腹诽,得了吧,还多子多福呢,别人哪朝哪代没有十好几个皇子,搁他们老李家这一辈就俩,一个挂了被他鸠占鹊巢,另一个也差点搭进去,就你爹的德性,送你家妹子进宫是什么打算?还不是想让她诞下嫡子?旁的嫔妃多一个皇子就是对你家妹子多一分威胁,你爹能高兴?多子多福,福个屁。李郁萧不是儿子迷,他不是怕没子嗣,他借着椒实问一嘴,是怕穆涵一个狠心冲无辜的罗美人下手。
他情真意切地跟穆庭霜絮叨:“倒也不是忧虑,只是怜惜稚子。朕幼时就没有手足,后来得一个,却也没能瞧着他长大。万物新生,总是令人欣喜的,如今罗美人有身孕,穆卿,你说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吗?”
一瞬间穆庭霜的目光有些奇异,暗含打量又隐怀怜悯,很深,深到李郁萧看不懂。不过这一位他一直也没看懂过,因此也不很怵,又缠着追问:“穆卿,罗美人能看着她的孩子长大成人么?能么?”
“陛下,”穆庭霜语气很平,李郁萧抻长脖子,却听他道,“豕肉要焦了。”
李郁萧有些泄气,不过也没说什么,亲自起身过去片下来烤肉,又把青稞串子挂上去烤着。他立在灶旁,回首冲案前坐着的穆庭霜粲然一笑:“穆卿不谙烧烤的乐趣,便是要火候稍稍过一些才香。”
说到吃食,他仿佛又变回那个只知玩乐的少年,这一笑稚气横生,笑得两颊都丰润不少,似乎是“烧烤”两个字活生生叫他面颊红润神采飞扬,哪里还有方才为着子嗣满怀忧郁的模样。但穆庭霜似乎看穿他的伪装,一针见血地问:“陛下是不是不愿意娶舍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