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了想说的话,眼里的光亮略有些黯淡,垂下眼睫等着木兰开口,简直像是犯人在等待一场宣判。
木兰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颤意,她慢慢地道:“假如我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没有看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会不会后悔说出这样的话?”
霍去病没有听懂,他的手被木兰拉过去了,一双牵在一起的手从霍去病的心口被拉到木兰的胸前。木兰一咬牙,直接拉开一角衣襟把霍去病的手拉进衣裳里面,贴着两层衣衫按在她的心口,她定定地看着霍去病的脸。
“我也从没想过要和一个人共度一生,我从没有想过生儿育女,我这样的人,也许和你想的不一样,你后悔的话,今晚一切就算没有发生过。”
木兰的衣襟里很暖和,手心贴着稍有起伏的胸口,感受到那股让人悸动的心跳,听着木兰的话,霍去病略有一点茫然,但很快分辨出木兰并没有拒绝他的语义,反而像是在和他确认什么。
像一簇即将熄灭的火苗被浇了一勺滚油,霍去病黑眸雪亮,猛然向前抱住了木兰,急切地道:“我不后悔,我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
木兰被抱得猝不及防,青年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人像是溺在温水里,她从未和人如此亲昵过,两只手僵在半空扑腾了许久,才慢慢地放松下来。这场拥抱持续时间不算长,有一列宫人提灯路过,木兰慌得像做贼一样只怕被人看见,连忙挣脱开,还和霍去病分开一段距离。
夜色下,两人的眼睛都是黑亮亮的,交错的呼吸声都很急促,木兰觉得心口跳得厉害,脸颊烫得像有火在烧,大约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一呼气就像是在吐出一口火焰,她看天看地就是不敢去看霍去病,好半晌才干巴巴地道:“这事,我想等到决战打完再去和陛下坦白。”
霍去病只知道笑,和陛下坦白和他的事情么?陛下犹如他的父亲,那这坦白便如同婚后拜见父母亲眷一样了。
他这会儿实在舍不得和木兰分开,但又有宫人路过了,木兰实在很怕被人看见,低着头匆匆回了席上,霍去病落后几步跟着入席,只觉得这平平无奇的冬日夜宴都变得色彩缤纷起来,整个人神采飞扬得简直要飘起来。
他看到霍光的羊角辫歪了都有闲心薅着头发,咬着发绳,给他重扎一下,见到卫青朝他看来,朝舅舅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过了会儿,小太子刘据在宫人的簇拥下来找他玩,霍去病平时很守着君臣礼节的,最多捏一捏太子表弟的脸,今日却快活得像个小孩儿,玩着玩着,忽然一把把并不瘦弱的小太子举得高高的,吓得刘据像个翻壳子小乌龟,四肢都在扑腾。
木兰都没注意到这事,自从回到席上,她和霍去病就成了两个极端,一个满场乱窜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快乐,一个低着脑袋就差一头扎进食盘里,落在有心人眼里实在有意思得很。
高位上的天子刘彻自从看到霍去病把木兰往角落里拉,就急得派了三拨宫人假装路过,回来报给他听,可惜宫人没法走得太近,只能模糊看到两人互按胸口,最后又抱了会儿,然后很刻意地一前一后回到席上。
刘彻是过来人,能抱在一起就说明成事了,接下来他就眯着眼睛看着自家冠军侯像个猴儿一样满场飞,一会儿把太子举高高,一会儿过来敬舅舅一杯酒,只差把底下的歌舞掀翻自己上去舞一场。
一开始他也是替霍去病高兴的,但很快发现自己满嘴泛酸,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卫青。
卫青三子皆侯,所以各有席位,他的大将军高高在上,一人独坐,宛若天上明月。明月不可攀,硬折只能折断,他要做高祖那样的帝王,只能放走张良。
刘彻正伤感着,就被霍去病一爵酒敬过来了,他嫌弃地瞥霍去病一眼,他已经喝了很多了,还给他倒了满满一爵,看了不远处满脸通红低头喝酒的木兰,到底还是给面子地将酒水一饮而尽。
两情相悦,多么难得的美事。
那边木兰又喝了两口酒,忽然瞥见身边宝儿趴在桌上睡着了,另外一边的翠兰不见踪影,她看向旁边的宫侍,也少了一个,剩下的那人不用木兰问,就低声恭敬地道:“贵女腹痛,去厕间了。”
木兰点点头,在宫里她还是比较放心的,这里到处都是宫人,随便让人指路都找得回来。
翠兰捂着肚子跟着宫人出来,因为肚子还是疼,低着头步子走得慢,绕了一圈路就把宫人弄丢了,她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往回走,但走着走着就走到偏僻的宫苑,连宴上的乐声都听不到了,她有些慌张,伸着脑袋四处张望,忽然看到转角处露出个提灯,连忙走上前几步,问道:“你……”
提灯后面走出个高大的少年,翠兰一见就怔了怔,话都说不出来。这少年一身汉官服饰,个头非常高,比她高出一头还要多,提着灯微微垂眼看她,一张英俊的面容没有半点缺陷,四下无人,见到这样的俊郎君,几乎像是一场梦的开端。
少年金日磾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一眼翠兰,轻声道:“贵女是离宴迷路了吗?仆给贵女带路吧。”
翠兰手足无措地点点头,小步小步跟在金日磾身后,走了没几步,她肚子又疼起来了,但在这样的俊郎君面前不好意思说还要回去如厕,犹犹豫豫地跟着,金日磾很快察觉,脚下绕弯,将翠兰带到了厕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