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不悦红唇勾起一抹苦笑,看着谢迟良久,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罢了,多说无益。”
握住谢迟的手借力站起,雷不悦拢了拢额前的秀发,掌腹轻轻拭去眼角的湿润,没让任何人发现。
有的苦痛,没必要人尽皆知。
他们救完钱曲步之后在屠宰场陈列的银钩上发现了雷不悦,幸而雷不悦没有将下颌软肉挂在锋利的钩子上,否则谢迟来只能见到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这一条路线都是比较偏僻的,因此他们四人会合后还没有遇见其他人。然而当他们来到屠宰场洗肉池时,才算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血腥炼狱。
刨开皮肤剥骨去内脏,新鲜的肉质分类扔进水池清洗,即便细微的流动水浸泡,整个水池血红得令人胆战心惊。刺鼻的洗肉水味只能从感官上让人感到不适,而其中惨烈的画面却叫人觉得心理严重不适。
尸体。
全是蒙上血水的通红色尸体。
碎肢在血池中浮浮沉沉,肢体末端依稀可见修长发白的骨节,不锈钢的天顶倒映着波光粼粼的赤红色,犹如厉鬼无死角俯视众人。
或许拼凑不齐一具完整的尸体,也数不清具体的死亡人数,脸和名字都很难才能対上。池子里飘着的无魂躯壳,在数分钟前还是鲜活的,而现在却静静泡在这片肮脏的水池里。
梦魇,之所以被称之为梦魇,是潜藏在人心深处难以窥见的,暗不见光的杂质,无法剔除摆脱。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秘密,而死亡的原因,则是这群暴毙之鬼最恐惧的源头。
亡灵们不愿相信自己已死的事实,也不愿回到死亡前的那数个小时,因为重复经历死亡时的痛苦,是対它们最深重最可怕的惩罚。
似乎在这一刻,屠宰场撕裂了原本的伪装,露出了凶恶残忍的真实模样,这里如它被赋予的名字一般,是杀生之地,是屠戮炼狱。
水池中央翻滚出一颗头颅,漆黑的眼珠没有焦距地仰上。没有头发,头皮不像是被平剃过,而是被重力撕扯下来,变成分布不均的伤口。
然而后面,越来越多的断头从水里浮出,钱曲步姗姗来迟,却也被这一幕震惊到脚步迟缓下来,他去找了傅彩彩和李芸,这两个人运气还不错,挨得近,两人隔了一个冻库,不出意外她们很快就会被送进冻库里无意识被冻死。
李芸醒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见到钱曲步的时候小声控诉自己的家庭,她从小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是家里的大姐,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她小时候还会去争宠,直到她母亲用悲悯的口吻対她说,她之所以叫李芸,是因为她只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一粒沙子,填不了海,也飞不上天空。后来,她再也不会把未能获得关心的难过流露于表面。
她的妹妹叫李睇,目代表着注视,期盼,有两层含义,一是父母希望做姐姐的懂得照顾弟弟,二是父母盼望生出一个儿子。
而她们的弟弟,叫李龙,最简单的意义,望子成龙。
有时候李芸还觉得庆幸,自己虽如尘埃卑微,但她是她,她是李芸,她是她自己。可她那可怜的二妹,终生都将活在三弟的阴影之下,仰仗所有人的鼻息存活。
不过她这一生也到头了,她躺在手术台上承受四面八方的道德捆绑,那其中有亲朋好友,最粗的是父母亲手为她系上的,在脖颈那里,稍稍用力她就会窒息而亡。三弟需要更换骨髓,她是唯一配型成功。不难猜出,这样的家庭会有怎样的取舍和抉择,最终还是应了她母亲那句话,世人将她遗忘,她成了义无反顾冲进波浪里的那枚微不足道的沙砾。
只不过,侩子手却是自己心爱的母亲。
有时候,伤人最痛的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而是从一点点种子的结缔,不断孕育而出的血脉联系,深深扎根在骨髓深处,无人能取代无人能改变的亲情。
钱曲步无声安慰,见怎么也止不住那哗啦啦掉的眼泪,无奈之下最后给李芸掏了一支烟,干巴巴地挠了挠头:“那个…难过的话,抽一根?”
李芸:“……谢谢。”
傅彩彩其实算是自己从梦魇中醒过来的,她上辈子欠了很多钱,为了养一个废物但美丽的男朋友,还他的网债,不惜到处借钱填补这个窟窿,只为留下这个花瓶。可惜,渣男就是渣男,尤其是要警惕这种外表光鲜亮丽的毒物,那男人一直等到她身上再也榨取不到一丝价值,便冷漠无情将她甩了去傍了新的富婆,留给傅彩彩打工几十年都还不完的欠债。
傅彩彩心想死了得了,下辈子重开。
说来戏剧的是,傅彩彩进入梦魇之后只觉得天都塌了,见到人便冲上去拧対方衣领,露出难看又狰狞的笑容:“不是真的対吧,这不是真的,我不可能欠这么多钱的,我是一个三好市民啊!”
她一边疯魔大笑,一边把自己逼进角落里抱着膝盖摇头:“哈哈哈哈,我不信,我不信我会欠这么多钱!这绝対不可能!!这绝対是假的!!!”
上辈子带来的阴影实在是太重了,她自杀前那段时间也是这副疯癫否定现实的模样,可能是弄巧成拙,她竟然被这股心理暗示给硬生生破了梦魇。
主要是她真的不想再背债了,债会压死人,无债一身轻。
待他们三人找到谢迟的时候,都被血气冲天的一幕惊呆了,沿途中陆陆续续有小镇居民在铁钩上挂起肥肉,不过那些都是被分解成一整条或是好几块,因此看不出原来究竟是什么样子,也就是说,谁也不知道上面挂着的是人还是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