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言王府走得有多艰难,怕是只有局内人有深切的体会。
低调、内敛,尽量不引人注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费尽心思将一个丫头藏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人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还有哪里,比皇宫墙根边更危险?自然……也更安全。皇帝不会想到,他费尽心思想要确认存在并找到的那个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原本,一切都很好,连言王府内的人,都快忘记了这个丫头的存在。
他们只要保她安全,从未想过将那些太过沉重的枷锁加诸于她瘦弱的肩膀,他们这群老家伙都担不起的责任,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自然更担不起。
只是没想到,变化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使尽了浑身解数避开皇室的关注,紫凝那丫头却卵足了劲也要进皇室的门槛。
如今,竟是连陛下都惊动了。
若是这事儿真的已经捅到了陛下那里,得到了陛下首肯,如此……倒是难办了。
他沉默,不说话,半晌,偏头去问儿子,“这件事,你怎么看?”
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给自己一个台阶罢了,否则,等陛下圣旨一到,最后没了颜面的还是言王府。
言御宫自然也懂,沉吟片刻,只道,“既然陛下已经首肯,再将这丫头……”
话还未说完,突然听到笑意轻起,讥诮又锋芒毕露,“今日听说五嫂动了胎气,五哥府上几乎人仰马翻,五哥还有工夫去父皇那讨了圣旨?父皇倒是没一怒之下将你打出来?”
秦涩说着,惬意地换了个姿势,将擦了袖子的帕子直接叠起来塞进了自己兜里,才对着言笙漫不经心地笑,“来这的时候带了些牛乳茶,原以为你在自个儿院子里,便差了西承送去了,快去喝吧,这玩意儿凉了不好喝。”
言笙有些迟疑,老王爷却也知道秦涩的意思,这件事一个姑娘家家的在这实在不大好,方才自己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将她叫来,生怕这两位在这打起来。
如今眼见打不起来,自然也不愿意她在这里呆着听这些个令人不大舒服的事情,便点点头,道,“去吧。谢过瑞王殿下。”
秦涩目送着言笙出去,才又侧了侧身子,支着下颌去看面色暗沉咬牙切齿的秦忆枫,方才脸上温柔笑意不再,满脸的风寒讥诮,“所以,五哥,你这是拿父皇当幌子么?胆子可真大。”
“你!”秦忆枫豁然抬头,却在一瞬间微怔,秦涩素来表面与自己交好,如今这般毫不掩饰的针锋相对从来没有过。他眉目微拧,皱着眉看秦涩,“十三弟……今日是来落井下石的么?”
“你我素来交好,倒是没想到……为兄如今遇到了一些坎,你便如此毫不留情的过来落井下石,往日兄弟慈和竟是假象么?”
老王爷心中咯噔一声,这笙丫头刚走,这两位便如此针锋相对上了……感情方才十三皇子只是不想要那丫头看到如此场面……
他瞪一眼言御宫,言御宫忙笑着打哈哈,“两位殿下的兄弟情深,朝中人尽皆知,如今怎可因为这样的小事闹得不愉快……”
老王爷趁着这当口,有准备去搬救兵,言笙那丫头自然是不行了,当下转念一想,又悄声吩咐黎叔,“去看看那小子在不在府里,在的话赶紧带来。”
一般,老王爷口中的“那小子”,特指言三爷言御雪。
如今这场面,主动权在瑞王殿下手里,届时言御雪将人带走,这事儿也就平静了。老王爷如此盘算着,对着黎叔悄悄摆摆手,低声催促,“快去!”
黎叔猫着身子悄悄从贤王背后出了门,直直就朝着三爷院子里跑,他没敢吩咐下人,三爷素来难请,若不是说清利害关系,怕是请不动。
而在场的秦忆枫并没有发现悄悄离开的黎叔,他看着打圆场的言御宫,冷哼,指了指对面凳子上歪歪扭扭的秦涩,“瞧,你瞧瞧他,说的话、做的事,哪里有半分顾念兄弟情分?如今见我这里有事烦心,不帮着劝慰父皇便也罢了,还来这里添乱看笑话、落井下石!”
“他这般,可曾念及兄弟情分!往日本王真真是被他骗的团团转!”
痛心疾首般,言之凿凿。
被如此疾言厉色、毫不留情地辱骂,秦涩竟是并无半分脾气,懒洋洋靠着椅背,好看的眉眼在愈发暗沉的暮霭中有些不甚清晰,只是那份似妖近魔的气质却愈发明显,他勾着嘴角,意味深长,“皇兄……怎知本殿不是来帮忙的?”
方才称呼为“五哥”,此刻是“皇兄”,亲疏立判。
只是,秦忆枫却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此刻只觉得眼前这人碍眼的很。
他比秦涩大了好几年,他年幼之时是见过秦涩的母妃的,秦涩几乎是按着那位的模子里刻出来的,论长相,竟几乎是遗传了个十成十,只是那位气质婉约,而秦涩更嚣张锋锐,所以才少了几分女气,看起来又妖又邪。
那位宠冠后宫的时候,母妃也被压得死死的。
父皇是真的喜欢她,以至于之后将那份喜欢完完全全转移到了秦涩身上,从小,秦涩要什么有什么,父皇总说母后对秦涩太过宠溺,但……实际上,母后不过是看父皇脸色在讨父皇欢心罢了。
若非父皇有心偏宠,母后何至于如此小心翼翼地宽待秦涩?
也因此,秦涩这小子,在兄弟姐妹中素来都是被针对的,他也从不在意,我行我素得很,连带着自己,也不过是因为母后的关系才稍微好一些。
要说兄弟情深?呵呵。
更别说,什么真的来帮忙之类的话……皇家是没有亲情的,有的,只有厮杀与算计。
他冷冷地笑,本来尚且称得上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阴鹜,“帮忙?若是来帮忙,你何故于如此咄咄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