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后来,他还回去看过,那个已经被废弃的院落,破旧的门槛上,有一道经年累月都冲刷不去的红色印记。
而彼时,他就坐在那遍地横尸的血污里,不知道坐了多久,才下定了决心,起身,离开。
母亲的尸体他没有带走,人都没了,那具身体到底如何,又有什么区别。
然后就是东躲西藏、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往日虽清贫,可在母亲羽翼之下并未吃过苦的小小少年,哪里知道如何活下去,又哪里知道,如何识别人心真假。
他被一顿香喷喷的白米饭骗去了杀手组织,专干杀人越货的事,手上的血越来越多,背上背负的性命越来越沉,心也越来越麻木。
九衾是在他一次任务完成之后见到的。
身后是他在熟悉不过的鲜血炼狱,而对面款款而来的男人,背着手,步子很慢,却转眼之间就到了身前,他一身银白长袍,干净地宛若来自九天之上,令彼时的自己自惭形秽。
男人走到面前,眉眼之间是带着些秀气的清隽,看起来年岁并不大,眼神去清明,即便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也只面带隐约慈悲的笑意,像是神明俯瞰众生。
他说,“跟我走吧,我缺个徒弟。”
彼时的自己,已经不是一碗白米饭就能骗走的小孩,但眼前的这个人,清风霁月地站在修罗场中,高远似神明。
他说,“你罪孽深重,却不知道所有罪孽总是要还的。”
还?不过是一死,他不怕。这一生孑然,除了自己剑,再无所相伴。却听他又说,“只是,这还法,总也有些讲究,这人不在了,总还是有下辈子的……”
他不怕用区区往后余生去偿还一生罪孽,何况,若真的有天道轮回,母亲那般脸都不曾与人红过的人,又何故不得善终?
可九衾提到了母亲,他就不敢不信。
于是,他跟着走了。
自此,他便唤作,安歌,成了白云寺里一个和尚,放下屠刀,披上袈裟,却不曾剃度,不戒酒肉。
也不念佛。
九衾不太管他,几乎是放养式的。没两年,九衾又带回了个男孩子,叫煦渡,跟着九衾学医,话挺多的,不像他,是个闷葫芦,如此白云寺才算多了些人气。
他也渐渐地,似乎从那些血腥和阴霾里走了出来,开始接纳九衾、煦渡,像个家人,他开始感谢那件事之后的数年无常命运,让他经此得以成为一个能够保护别人的人。
再过了几年,九衾又带回了言笙,一个很乖巧、很灵气、有超脱于年龄的智慧的姑娘,说是九衾的关门弟子。
九衾却似乎什么都没教她,让她在山上像个野猴子似的上蹿下跳、胡作非为,将库房珍藏的极品药丸当糖豆子磕,彼时煦渡还未学成,医术还是半吊子,别说制药了,倒是这野猴子的性子,学了个十乘十。
九衾多年累积,不过短短两年,几乎被吃了个空。
九衾也不在意,只时不时让言笙下山一趟,带回他最爱喝的酒,那小丫头是真讨人喜欢,小小的年纪,在山上洗衣做饭,笑起来不谙世事天真烂漫。
白云寺,愈发地像个家,这里有三个……他曾在午夜梦回中,发誓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护着的家人。
他叫安歌。
一个,因为他们才存在的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