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她是真的在意那一个碎银子,口口声声就记得这了,至于拳脚功夫?要他怎么回答?告诉她,你的小随从,有一身漂亮的杀人技?
这话,怎么说都不太对劲。
于是他沉默,闷头喝了口酒,有些不太自然地点点头,“嗯,这碎银子不亏……有他在,出门的时候你的安慰也算是有了保障。”
说着,又低头去喝酒,才发现酒杯中已然不剩,讪讪地自己给自己倒了酒,见那丫头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显然是在为那“不亏”感到欣喜。
“如此,便好。”她呵呵一笑,笑意明媚,还补充道,“您知道的,我月例银子就这么点,能省出一个碎银子已是不易。”
……
这丫头演技应当不至于那么好。对于言笙之前的印象太过于刻骨铭心的老王爷,根本不知道这人芯子倒是没换,但是同已经换了也没多大区别,根本不知道,如今的言笙,对于表现出带着懵懂与天真的“毫不知情”完全不在话下,相反的,过往的形象反倒成了她的保护伞。
他哼了哼,倒是没再怀疑,只道,“这么说来,倒是府里头克扣了你不成?”
“不曾。”她还是温缓的笑,云淡风轻的模样,虽带着笑意,可眼神却清明,瞳孔墨黑,在冬日晚风里,有种惊心的沉凝感,像是能够洞悉人心的,她说,“却也的确不多。”
“咳!”
“咳咳!”一口酒卡在鼻腔里,辣的很,老王爷咳地眼泪都快出来了,恶狠狠盯着这如今倒是半点不带“怕”字的丫头,一时间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她说的,都是实话。可这实话,怎么听怎么变扭,他咳地喉咙里都是辛辣的味道,黎叔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被他念叨,“这次的酒酿这么辣,你倒是越发的手里头没准了……”
眼角跳了跳,黎叔无奈苦笑,这米酒最是入口甘甜,最多就是有些许后劲罢了,哪里会称得上辛辣,实在是无妄之灾,却也不点破,是点头应着,“是,老奴年纪大了……”老主子的面子,总要全上几分不是?
言笙暗笑,却也不说了,只安安静静吃着面前的菜,老爷子难得请自己用一回晚膳,总要多吃些才好。
虽如此想着,倒也不曾风卷残云,相反的,她的吃相极其优雅,像是浸润在骨相里的固执与坚持,明明是坐在轮椅里,却像极了上位者高坐庙堂之上,优雅淡定与从容,她的眼睛生地极好看,眼睛极大、眼瞳极黑,却因着眼尾并不明显的上挑,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之前……老王爷看着她,若有所思,他若是没记错,她的眉眼,是下耷的,她之前又素来不会直视任何人,每次都低眉顺眼的,看着木讷得很,不过是一双眼睛的变化,如今瞧着竟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这丫头……之前怕是藏拙地厉害。
这倒也是有趣,他们小心翼翼地藏着她,生怕被人注意了、瞧去了,起了疑心,她倒好,自己也藏得深。
被气了一顿,又有了这般发现,老王爷这气倒是也发不出来,是失笑着寻了借口,“往日里院中只有嬷嬷一人同你,你又素来不去那些个小姐们之间打交道,哪里有要用银子的地方,少给些,也是正常。”
这理由,说起来自己都不信,不过是存了心无视罢了,这丫头本身存在感也低,便更是疏忽了。
当下说起,倒是应了,“如今,你院中添了三个人,花销自然是大了,明日我便同管家说了,给你涨些月例……只是,这种一个碎银子买武功秘籍的事情,莫要再做了……终究是假的多。”
“若是你要,便同我说,我帮你过过眼。”如今,他也算是明白了,这丫头,指不定在外头如何行事呢,怕是半分不低调。
言笙有听没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甚在意的有够了一只虾仁,将手中瓷碗递给黎叔,“黎叔,麻烦再盛些汤。”说着,才对老王爷说道,“多给些。”
黎叔以为说的是汤,正要往里继续盛,就听言笙又说道,“唔,就按照原先的翻个三倍,也差不多了。”
……
感情,这位小姐是在同自己祖父讨价还价要月例银子呢?黎叔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汤勺,将碗递给言笙,就见老王爷气笑了,“你倒是不贪心,你大姐都没这么些,她平日里还要出门上学堂呢,往来都要打点,也没见她说要翻倍啊。”
“她自然是不会要求的。”言笙吹了吹那鸡汤,低着头看着汤面上的细碎葱末,声音里带着笑意,那笑意却有些冷,“她有爹有娘的,平日里自然疼宠也多,给的零花钱都比月例银子多。我却是没有的。”
老王爷一怔,心脏狠狠一抽。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这丫头小半张侧脸,此刻暮霭沉沉落下,月上树梢头,院中石灯笼里点上了蜡烛,照的那丫头眉目的轮廓有种惊人的凉白,她勾着嘴角笑,笑意却凉薄,那凉薄却不似对自己,倒像是……置身事外的冷漠
他有些懊恼,只板了脸训斥,“那也是你爹!”
“哦。”她点点头,敷衍得很,说出口的话却是气人,怕是如今她爹在这,非得气得揍死她不可,她说,“您不说,我还真忘了,他还是我爹。”
……
瞧瞧,这是人说的话么?自己爹是谁还得旁人提醒?老王爷只觉得这丫头还是之前的模样好,至少,不气人。
她却似乎并不过瘾,“瞧,如今我伤了腿,皇帝都派人来看我了,姑且不说他为啥要如此兴师动众的来看我,至少来了。瞧,您至少还请我用膳了。他呢?”
她抬头,嘴角笑容越发地冷而艳,墨色的瞳孔里是院中烛火微光的明灭色泽,她倚在宽大的轮椅中,温柔而漠然,“我的爹,他在哪里?他可有来问我一句……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