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连珩离开朝云院之后,在威国公府的甬道上迎风站了许久。
他额头上的伤还没处理,方才从朝云院出来,程月鸾也没有过问一句。
大约她心里气不过,不问也是理所应当的。
戚连珩看着长长的甬道尽头,有些失神。
戚家很大,住了三房人,上上下下两百口,可他才去过宁叟堂和朝云院,这会子竟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他想了想,打算去母亲宋氏住的不期堂里。
戚连珩七岁入过狼窝,后来就去了营卫。
他小时候在不期堂里只住到四岁启蒙,因经常“见鬼”做噩梦,请了大师来做法事也没有用,无奈只能就去了前院,由贾妈妈照顾。
宋氏吃斋念佛,不常出门。
戚连珩四岁之后,和宋氏便不常见面了。
其实他也想见宋氏,哪有孩子不想母亲的,但他去请安的时候,宋氏常常在念经,他便等啊等,在椅子上等到睡着,等到肚子饿了,也不见宋氏出来。
后来戚连珩琢磨出来了,母亲并不太想见他,在母亲的眼里,见佛祖才是一等一的大事,他只能往后排一排。
所以四岁之后,他一年都见不到宋氏几次。
戚连珩走着走着,竭力回忆起上一次见宋氏是什么时候,掐指算了算,好像是去年年底南下,替程月鸾找怀谷大师求平安符回来,昏迷了两天一夜,宋氏才过来看了他一眼。
可他那时候虚弱,双眼是模糊的,不大看得清宋氏的模样,一时间竟想不起宋氏现在长什么样子了。
走到了不期堂门口,戚连珩看着紧闭的朴素大门,抬头望了望“不期堂”三个字。
据说原来应该叫“不欺堂”,是从哪本佛经里摘出来的两个字,因工匠打错了,宋氏便将错就错地用着。
戚连珩不喜欢这个名字,“不期”,人生若什么都不期,还有何意义。
可他一细想,好似很多人,也的确未有何事可期。
“咚咚咚。”
戚连珩敲响了不期堂的大门,过了一阵子,才有穿素衣的婆子来开门。
婆子笑道:“世子,您来了?”
她见了戚连珩的额头,“哎呦”一声,道:“这是怎么了,世子可要紧?”
戚连珩摇摇头,往院子里去,问道:“母亲在哪里?”
婆子往小佛堂一指,说:“在念经。”
戚连珩点点头,习以为常,“什么时辰开始念的?还要念多久?”
婆子说:“卯时初就开始了,中间吃了一顿饭,约莫还要念半个时辰。”
戚连珩算了算,卯时初开始,现在都酉时初,足足六个时辰了。
却还有半个时辰。
婆子使唤了丫鬟煮茶,请戚连珩去厅里坐。
戚连珩便去厅里坐着等。
不期堂的茶是佃农们劳作时候常喝的苦茶,戚连珩喝不惯,一口未动。
院内伺候的人本来就少,又都守在门外,厅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着,除了眼睛在眨动,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他素来是这幅样子,端正自持,一丝不苟。
半个时辰后,宋氏准时出来,她先去如了厕,才过来见戚连珩。
宋氏一身灰蓝色的袍子,黑白相间的头发简简单单挽成妇人髻,长年累月的素食,令她肌肤泛黄,双颊消瘦,颧骨突出,虽是信佛的人,却有些刻薄相。
戚连珩起来迎宋氏,他看着宋氏的脸,觉得很陌生,母亲未曾操劳,一生只生了他一个孩子,可都有白头发了,而且母亲总是很消颓,一双眼眸里,从未有过一丝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