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医出去后,宴示秋才坐到了床边,伸手落到越浮郁眼前,帮他理了理略有点凌乱的头发。
越浮郁抿了下唇,然后毫不掩饰的唇角上扬,开口时甚至有点雀跃:“老师,你许久没有这样主动亲近我了。”
见越浮郁一副不拿犯病的事当大事的模样,宴示秋无奈轻叹:“见昭,秦太医叫你放松心神……你到底在忧虑什么,跟老师说说可好?”
越浮郁便又沉默下来,垂着眼一声不吭。
宴示秋继续温声说着话,不自觉带上了哄:“你这个样子,老师没法放心,可你不说,老师也猜不透……我总要知道你到底有什么心事,才好想办法开解你。”
越浮郁继续不吭声。
除了几年前刚认识的时候之外,越浮郁已经很久没有在宴示秋面前当过倔葫芦了。他喜欢和宴示秋说话,总是事无巨细的与宴示秋分享,时常都不用宴示秋主动问。
眼下,宴示秋拿这个倔葫芦没辙,只好玩笑着继续话题:“难不成是荣氏崩盘,大皇子离京,东宫此后再无有力的相争之人,你这个太子如今被满朝文武一眼不错的关注着,让你觉得压力太大了?”
越浮郁总算抬起了眼,定定看着宴示秋,稍许之后,他轻声开了口:“老师……其实那日我听见了。”
宴示秋一愣。
“除夕那夜,我偷偷去宴府送梅花,正好听见老师的祖父祖母在同你说话,说……你准备常氏平反之后,就要搬出东宫了,还说……我迟早要知道的,说我不能总黏着你……”
宴示秋心下发沉。
越浮郁抑郁成疾的原因,终究是朝着他最不想听到的一个答案滑去了。
随着越浮郁话音落下,殿内也骤然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宴示秋又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越浮郁的脑袋。他想,难怪今日他说要回宴府,越浮郁的反应会那么大,还坚持要同他一起回去。难怪从宴府回来的路上,越浮郁会说那些话,会特意带他去旧宅。
宴示秋本来还觉得有些疑惑,虽然他自建阳府回来后便时常提醒越浮郁说他们不可能永远在一块儿这件事,但他决定在常家平反后便动真格从东宫搬走一事并没有和越浮郁说过,越浮郁为何会突然这么真切的害怕他离开,总不可能当真只是因为几个梦吧……原来是越浮郁早在除夕时便听到了。
“见昭,”宴示秋斟酌着语气,轻声慢语道,“没有哪个太子太傅,会一辈子住在皇宫里,你明白吗?”
越浮郁却是直接了当回以一摇头:“我不明白。”
“老师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接受我对你的爱慕,那我就改,不让老师为难。可老师也不能毁诺,你曾经答应过我,要永远同我住在一块儿。去年说起这个诺言时,老师说的也是会等到我明白了、你才动搬走的念头……可如今,老师早就盘算好了何时离开,甚至在家中同祖父祖母商量,我却一无所知……”
“自除夕夜偷听到了对话,得知你会走,我便一直在数日子,数年后什么时候开朝、叶清颖什么时候会去敲登闻鼓,后来接着数常氏的旧案要多久能平反、那些罪人要多久能清算完……可自从案子结束后,我就不敢数了。”
越浮郁紧紧抓住了宴示秋想要收回去的手,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我只敢每日清早去确定你有从明琅殿出来,确定你只是穿着朝服去上朝,确定早朝散后你是直接回了东宫到藏玉殿找我……一直到了晚上,再看着你回明琅殿。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走,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摆出来同我说,我只知道你若是做了决定,那想来不会拖太久。”
宴示秋喉间微动,被越浮郁说得心下禁不住泛起酸涩:“见昭……”
“我……”越浮郁张了张唇,突然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宴示秋赶忙伸出未被越浮郁抓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越浮郁的后背,待越浮郁咳嗽的动静小些之后,他就想起身去给越浮郁倒水,但越浮郁还是紧抓着他不肯放:“老师,咳……咳咳咳,你……咳咳,别走咳咳咳……”
宴示秋闭了闭眼。
又过了小会儿,越浮郁的咳嗽停了下来,他缓了缓,一双眼静静地看着宴示秋。
许久之后,宴示秋轻声开口:“好……暂时不走。”
越浮郁眼里泛起酸楚。
宴示秋又道:“你不要总在心里惦记,我若要走,必然提前与你说……至少提前半年同你说,可好?”
越浮郁便虚弱的笑了笑:“好吧,能多留老师一天都是好的。”
宴示秋抿了抿唇。
……
但那日之后,越浮郁的咳疾还是总不见好。虽然未曾再晕厥过,也没见其他症状,但就是时不时便咳一阵,咳得宴示秋止不住蹙眉。
秦太医每日也都在为越浮郁熬药,但越浮郁这咳疾吃药也不见起效用。越浮郁自己倒不着急,宴示秋却是隔三岔五便去询问秦太医。
秦太医心下叫苦,面上不敢泄露半分,只咬死了口风说越浮郁这是忧思成疾、心病还须心药医,又说越浮郁其实脉象来看身体并无大问题,让宴示秋大可放心。
一来二去,宴示秋自己琢磨出来了点意思,觉得越浮郁这咳嗽总不好,许是他自己心里不想好,他大概是觉得只要他的咳嗽不好,老师就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