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破败的初善学堂出来,外面的雨势更大了些,越浮郁打开绘着红色双鲤的油纸伞,撑到了宴示秋头顶。
“老师……”越浮郁看着宴示秋略显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
宴示秋眨了下眼,纤长的睫毛随之轻颤,他回过神微微偏头对越浮郁笑了下:“无妨,我们回去吧。”
于是两人同撑着一把伞,走入绵绵雨丝中。
因着下雨,街道两旁的摊贩少了许多,路上的行人们也都步履匆匆,宴示秋和越浮郁沿着一侧的道路慢慢往驿馆的方向回去。
“其实……”见越浮郁着实担心,但又忍着不出声怕扰他心绪的乖巧模样,宴示秋缓过来了,便带着浅笑温声主动开口道,“我父母亲离世得太早,我那时还不大记事,又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对他们更是印象很浅,脑海中他们的模样,我更多是从祖父祖母那里听来的,平日里也不大容易想起来去怀念他们……即使如此,刚才听到惊鹊姑娘提及,又看到那封信件,我心里还是又惊又怒,查明当年之事还原真相、让他们多年之后能够安息、让凶手能在逍遥多年后被绳之于法……这些都是必须要做的。我这会儿已然缓过来了,心中也就剩下要还他们安宁这一念头,若说伤心……更多是怕祖父祖母得知后难受。祖父祖母心性豁达,但早年没了独子和儿媳本就是伤痛,如今不仅要撕开来,还要血淋淋的撕开……我有些怕他们受不住。”
越浮郁想了想,回道:“到时我和老师一起回宴家,一起安慰二老。”
回到驿馆之后,姚喜和砚墨上前接伞的接伞,递帕子的递帕子,待坐下来喝了一杯热茶,越浮郁又给宴示秋递了一块糕点,问道:“老师,那我们之前的计划……”
宴示秋回来的路上也想过了,这会儿回他说:“还是按原计划不变,在建阳府一边查证一边盯着御洪事宜,中旬返京后在朝堂上启奏。我们如今在建阳府人手资历都不足,冉新之事不似之前在安阳城时徐芳州那事,我们没必要打草惊蛇硬碰硬。”
越浮郁素来是听宴示秋的安排的,这会儿仍然是,他点了点头,又问起来:“那惊鹊提起的那位姓方的姨娘,我们何时去找她确认当年之事的真相?”
宴示秋琢磨了下:“回京前一天吧。方姨娘和叶清颖也不一样,虽然惊鹊姑娘说冉新似是没打算对方姨娘下手,他根本连那封信都不在意,但毕竟庞自宽在信上提了她,这些日子也不知冉新有没有派人盯着她。而且方姨娘若是当真知晓当年我父母之死的真相,那她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证最好是要带回京去,一是利于诉案,二也是保她性命。回京前,我们按着惊鹊姑娘给的地址去找这位方姨娘,然后说服她、尽快带着她离开。”
“好。”越浮郁看着宴示秋在说话间隙慢吞吞吃掉了一块糕点,便紧跟着又拿起一块递给宴示秋。
宴示秋的目光落在他手上,挑了下眉,然后还是接了过来,顺便嘀咕说:“……以前都是我投喂你的。”
闻言,越浮郁展颜一笑。
宴示秋和越浮郁不欲与冉新这建阳府的地头蛇马上硬碰硬,冉新在建阳府毕竟根基深厚,背后又有霍家作靠山,而且整个建阳府有问题的不光是为首的知府冉新,他底下那些官员、建阳府官府的风气均很有问题,而这些问题要惩处根治起来,需要不少的时间,还需要能够做事的人。
所以,目前搜集建阳府的恶疮、以冉新为主的过错罪行,待回了京后再放到明面上来,由京中安排靠谱合适的纠察官员队伍来清理这建阳府,同时查清相关冤案——这建阳府中,含冤不得安息的必然不止宴示秋的父母亲当年之死——这样的处理方式,才是理智且妥帖的。
虽然心里很想当下直接把冉新拿下狱去,但宴示秋和越浮郁还是选择暂且按捺下来。其实不光是他们两个,此次同行来到建阳府的皇长子越谦,大理寺少卿兼任工部员外郎的荣遂言,也都有把弹劾冉新及建阳府一众官员的事放在心上。
荣遂言自从来到建阳府后就很是兢兢业业,见天的守在江边,盯着工程或是与江边的老百姓说话,了解得更多之后,荣遂言这心里都觉得冉新的运气着实是好。
虽然这建阳府离京城有些远,素来又有水患这一天灾作为借口,冉新拉拢了人想要刻意隐瞒建阳府实况并不是难事,但他担任这建阳府知府十数年来居然都没被京中发现大问题,没被调任去其他地方,期间来这建阳府巡视的官员也都没有明面弹劾过……就这样安安稳稳坐在建阳府知府的位置上直至如今,碰上了代天子巡视、显然不大可能被他们收买的皇子,才算是碰上了硬茬,冉新这官场经营的能耐倒是不弱。
就是不配为这建阳府老百姓们的父母官。
……
日子就这样又过了十来天,到了八月十四。这些天建阳府总是阴雨绵绵,江边的工程倒没有停,近江的老百姓们也都已经一家家的确认暂迁入了城内居住,而江水虽然涨了点,但瞧着似乎并无发大水的迹象。
所有人都盼着今年能平平安安过去,只要过了八月十五二十还没有发洪水,那今年接下来基本就不可能会有了。
驿馆内,姚喜和砚墨已经在着手收拾行囊,准备过两日就回京了。
宴示秋和越浮郁坐在廊下看雨,看着看着,这雨势就渐渐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