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死在了北疆都护府,如果她死在了清凉殿的池塘中,如果她死在了坤良宫的白绫上……或者干脆一点,死在了第一次大婚的当夜,后面那些所有所有的苦都不用受了。
或者,干脆不要出生……直接回到过去,托梦给那个在曲江边煮茶的女孩子,告诉她,有一个名叫“姜原”的人会来娶她,但她一定一定,不要答应。
“父亲,你认输吧。”姜雍容的喉咙被扼住,呼吸微微有点困难,但这点困难跟身上的剧痛比起来,压根儿不算什么,她慢慢地道,“这里是皇宫,你的府兵进不来,你的身边只有夜枭。这场大婚是为你而举行的,只有如此,我才有这个机会,将你从你的心腹和重重保护中间引到这里来。”
姜原死死地盯着她,蓦地,松开了手。
“你不要太天真,就算是你二哥坐上了家主之位,你以为他就能掌控姜家,做到你说的那些?”姜原咬牙,“姜家的人太多,势力太大,有时候根本不是我们驾驭姜家,而是姜家在驾驭我们。你的那些叔伯岂是好惹的?若阿城真按你说的去做,只会被其他人拆吃入腹,骨头都不剩!”
“所以这就需要您的命令。只要有你的亲笔信,理叔他们一定听从二哥的命令。”
“若是他们不肯听呢?!若是他们带着府兵造你二哥的反呢?!”在问出这两句话之后,姜原看到姜雍容脸上有了一丝奇异的笑意,那比笑意太眼熟,他愣了愣才想起,那是他自己常在镜中看到的笑意。
当他觉得别人问了很愚蠢的问题时,他便是这样笑的。
“穆腾带着北疆的天虎军进京了,半数已经扮成羽林卫入城,另外半数驻扎在西山。”姜雍容道,“穆腾的战力您应该很清楚吧?而且天虎军中还有收编的北狄骑兵,姜家的府兵再精锐,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姜原定定地看着她,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永远都比敌人多想一步、永远算无遗策的自己。
“这就是你两次装病,拖延婚期的原因?”他问。
姜雍容道:“是。”
室内陷入了寂静,只有毒药发作的剧痛在两人的身体里无声汹涌,像两条毒蛇疯狂噬咬着他们的肺腑。
两个人承受着一模一样的痛楚,神情却是一模一样的冷漠。
没有挣扎,没有呻吟,没有嚎叫,看上去仿佛痛的人不是他们自己。
“你赢了。”姜原缓缓道,“要我怎么做?”
“要您给诸位叔伯写一封亲笔信。”姜雍容道,“原本我可以代写,但父亲的信中总有一些特别的记号,女儿愚钝,恐怕学不会,反而误了大事。父亲请认真写信,二哥就等在宫外,他会带着天虎军去姜家颁令,一旦叔伯们不遵令,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姜原深深地看她一眼:“你二哥之前一直跟我犟,你病了一场之后,他却突然悔过。我当他是受刺激之下终于想通了,现在看来,是你的安排吧?”
姜雍容没有否认。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暗卫的监视之中,要和北疆联络,唯有靠二哥。
对下,二哥是姜家未来的主人,对上,二哥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只有二哥才能将穆腾出兵的消息一路瞒住父亲,瞒住姜家。
书桌上已经磨好了一池墨,镇纸下压着洁白柔软的宣纸。
姜原的手因为剧痛而微微发抖,但握住笔时,便很好地控制了它,一封信顷刻写就,再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放在信上,“这便是暗卫令,见令如见主人,是裁是撤是留,都由你二哥做主吧。”
姜雍容接过信,确认上面字字无虚,这才命人传唤今夜值守的守殿郎将,命他将信送给姜安城。
姜原一眼认出,是姜安城的心腹孙通。
“观名局如观名画,阿容,你这一局,真是每一步都安排得妙到毫巅。”姜原道,“风长律自小就对你死心塌地,现在还不来坤良宫,也是你安排好的吧?”
“我说过了,这场大婚,是为父亲安排的。”姜雍容道。
不会有新郎,也不会有新娘。
只有谋划、算计、阴谋、背叛。
这是她的战斗,也是她的夙命。
“即便是我亲手来布局,也不能更缜密、更精妙的。”姜原叹息般道,然后向姜雍容伸出手,“现在,可以将解药交出来了吗?
他的神情一如往常,伸手的姿势优雅至极。
姜雍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解药。”
姜原的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这药无色,无味,亦无解。”姜雍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跟我一起走吧父亲,不要留在这个世间了。”
“你——”姜原的脸色铁青,“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想威胁我,而是想杀了我?”
“是。”姜雍容流泪道,“您要是活着,绝不会放任二哥削弱姜家,世间便不可能有太平……”
霸道的药力扩散至全身,像是被巨蛇一口咬中了心脉,一口甜腥涌上姜雍容的喉头,溢出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