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她怎么没有想到呢?她和风长天落脚在通县,父亲也许一时未能预料到。可一旦知道他们在通县的消息,父亲立刻就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
于是就在永州军和长州军赶来汇合的路上,密函送达,完成了一切部署。
她的视线越过战场,向城头望去。
战场上的烟尘混着血光,仿佛能遮云蔽日,令天地无光。城墙上,那一袭紫袍格外醒目,好像能与日月同辉。
她看不到父亲的脸,但完全能想象父亲的表情。
父亲清雅矜贵,负手站在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俯视下方的战场,就好像在俯视自己亲自布下的棋局。
从他的角度,姜家府兵、御林卫、南山卫、永州军、长州军……全都是棋子,它们聚成一团庞大然物,吞噬了通州军,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战场上最后的敌人——风长天。
风长天是人,不是神。
只要是人,就挡不住千军万马的围攻。
他的胜利在望了。
——父亲,你赢了。
她望着那道身影,无声地道。
然后她猛地一抽马鞭,就要冲进战场。
她一向觉得自己马术尚可,但到了这时候才发现,跟这些在战场上挣命的将士比起来,她的马术只能用来在郊野踏春。
周围的士兵迅速将她包围,那名将领扣住了她的手臂:“大小姐,得罪了!”
“放开我!”姜雍容厉声道,“你会错了意,你的家主大人根本不会想要看到我活着!”
“家主大人在密函上写得明明白白,祸国乱民者是那名沙匪,大小姐只是受他蒙蔽连累——”
“他才是被连累的那一个!”
姜雍容拔下发簪,一簪子扎在将领的马上。
马儿一阵惊跳,将领险些被甩下马,姜雍容脱出他的掌控,又一簪,狠狠扎在自己的马上。
马儿长嘶一声,撞开了挡在她面前的兵士,向着战场狂奔而去。
长天,我来了。
是我将你带入这战局,是生是死,都该由我来陪你。
马儿跑出了风一样的速度,这一段路,她觉得无比漫长,好像永远都无法抵达他的身边,又觉得无比限速,好像一瞬已经跑尽了一生。
她看到了少年时候的自己。
看到了初入皇宫的自己
看到了和风长天相遇后的自己
看到了在北疆的自己。
看到在御座后的自己。
一生如此漫长,仿佛已经活了好几世。
一生又如此短暂,她甚至没能给这个男人一个心心念念的洞房。
对不起,长天。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我希望我没有出生在姜家,而是出生在那条小巷。
巷子的尽头有堵墙,巷子里种着杮子树。
没有人要我去读四书五经,没有人教我论政理政,没有人一层又一层地往我身上套规矩礼仪……我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在小巷里无忧无虑地玩耍,有时候会去摘几个杮子逗猫逗狗,有时候则爬到树上晒太阳。
我会一直等着长大,一直等到那个上元灯节的夜晚,在那堵墙后面,我会看到一个把自己喝趴下的大哥哥。
我会赖在那个大哥哥跟边,跟着去走遍整个天下,去爬最高的山,去看最大的海,去喝最烈的酒,去吃最嫩的烤羊。
……那才是我们该有的人生,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