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平垂首毕恭毕敬地回答:“昭仪曾说,娘娘仪容尊贵,天威不可侵犯,故清平不敢抬头直视娘娘天颜。”
程后端着汝窑茶盏,半晌笑道:“许氏倒是个实在的人,抬起头来吧,让本宫好好看看你。”
顾清平方抬起头,不逾矩却也不胆怯地看着程后,程后已从锦裘里坐了起来,越发显得云鬓花颜,雍容不凡。
内侍临安亲自捧着果碟奉到程后手边,那梅花金纹的碟子里,盛得都是酸梅之类的果脯,程后便拈了一粒,说:“本宫馋的很,让你看笑话了。”
顾清平说:“娘娘千金贵体,仪态高雅,清平见了,亲近都来不及,怎么会笑话娘娘。”
程后便倚着金绣线的靠枕,同她说话:“陛下昨夜里到本宫这里来,可是生了好一番气。”
顾清平便诚惶诚恐地低头:“昨夜昭仪高热不退,清平实在没法子,才去做出那样蠢的事情,扰了陛下圣驾,从昨天到现在,清平实在惶恐得很,只求娘娘责罚清平的失礼。”
“你这孩子,怕什么,”程后说,“你好歹是陛下长女,堂堂正正的公主之尊,陛下不为别的生气,是气你那么大的雨,连个侍女也不带,就冒冒失失地跑去拦驾,惊了圣驾事小,淋了雨病倒了事大,到时许氏病没好,你又倒下了。”
顾清平攥紧手里的罗帕,微微发抖,如云鬓发上的鎏金海棠钗恰到好处的发出清脆声响。程后的目光落在那支珠钗上,表情不明。好半晌才说:“你身份尊贵,这么大点的事也值得亲自去?打发个宫人去也就罢了,昨晚上……谢夫人的时疾来得突然,又凶狠,着实吓到了陛下,才召走那些太医,你去太医局找不到人,怎么不来本宫这里,本宫这里虽然人少,却也能够分一个去给许氏看诊。”
“昨夜……昨夜清平真是怕得不得了了,慌了神,这才没有想到来找娘娘,是清平鲁莽了。”顾清平微微抬头,足以让程后看见她微红的眼角。
“虽是为母请医,却也很失皇室之仪,本宫怜惜你,但责罚却必须有,不然明日,弹劾的奏折就可以在明德堂的案上堆积如山。禁足半月,抄写《宫仪》三遍,半月后本宫便要的。”程后道。
“谨遵娘娘旨意。”顾清平起身,行礼。
程后又拈了一粒酸梅,送入唇中:“沈昭仪近些年来侍奉陛下,劳苦功高,想必昨日的事不过是失手错将许氏推下池塘,罚她禁足一月已是足够,你不要因此怨恨本宫和陛下。”
顾清平便半晌不语,程后亦凝神看她,她方说:“陛下的旨意,自然是极好的,清平不敢有异议。”
程后眼眸中闪过一丝满意,她状似疲惫地点点头:“行了,你去罢,闹了这半日,本宫也乏了。”
顾清平连忙道:“娘娘千金贵体,清平不敢多叨扰,这便退下。”
说完,她起身,又在宫女的指引下退出侧殿,这厢临安捧着果碟,忽听程后笑了一声:“年纪不大,心眼却多。”
临安将身子躬得更低,好让程后更容易地拿果子,他想了想,说:“这位三殿下,确实有几分心思。只是,方才会不会是她刻意藏拙。”
程后眉眼带笑:“半藏半掩,欲说还休,倒是不俗,只可惜是个女儿。”
临安低眉顺眼。
程后又说:“本宫记得,前日西越来使献了几串葡萄,这个时节还有的葡萄,也是稀罕物件,何不取来,本宫倒有些馋了。”
临安腰低得更深,半晌才说:“娘娘,那葡萄……昨夜已被陛下赏赐给谢夫人了。”
空气里霎时冷寂下来,临安不敢说话,程后突然冷笑:“谢氏不过染了个小风寒,陛下就这么宝贝她,本宫这个中宫皇后,干脆让给她罢。”
临安连忙跪下,额头触地:“娘娘息怒,伤了龙胎要紧。”
……
顾清平快步从侧殿中走出,仍旧心跳如擂,被秋风一吹,略微舒了口气。她向领路的宫女道过谢,候在外头的桃夭连忙上前,她微微摇头,示意此地不宜说话,桃夭心领神会,只上来扶着她。
刚走出甘露殿,有人已在这里等候,其一身玄色衣袍,鬓边发丝霜白,但神采奕奕,龙精虎视,此人她曾远远见过几回,正是盛渊帝顾琛身边的大总管,名唤砚回,只不过那时候她和许昭仪都是这宫中无关紧要的人,并没有直面过这位皇帝身边的红人。
她心跳一滞,依旧上前:“砚回公公安好。”
砚回一甩手中拂尘,低眉道:“见过三公主殿下,陛下口谕,宣您去承安殿。”对于她的示好,竟直接无视。
顾清平笑道:“劳烦公公亲自跑这一趟,清屏心里属实难安。”
“三殿下,请吧。”这位大总管根本不接她的话,眉目与那位珠月姑姑一般都是一样的恭谨,只是却不用正眼瞧她。
顾清平心中一片平静,表面上却讪讪点头:“劳烦公公。”
陛下身边的红人亲自带口谕,自然也是备了轿撵,桃夭替她掀开纱幔,便有馥郁芬芳在她鼻翼间打转,是上等的宫香,撵中小几坐榻一应俱全,这令顾清平心中越发不安。
这样规格的轿撵,用来接她,属实奇怪,虽说她是陛下长女,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庶出,生母还是多年未承宠的小小昭仪,名字也是淑妃赐予,面见龙颜的机会少之又少,她有些想不通。
世人都说,当朝天子,风光霁月,恰如明月别枝,是一等一的仁君,得南晋百姓交口称颂不绝。
盛渊帝少年登基,颇有雄心壮志,因此废祖荫,改荐举,一招“永元变法”给天下人一个都可以入仕的机会,可偏偏就是这样分世家之利的举措,那些占据南晋半数州的世家,却连一句话都没说。
她端坐在云锦上,仿佛置身云端,只是昨夜雨中的那一瞥,令她很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