倌龄斜眼看他,这人眉眼风流,虽长着秦北七八分的脸面,却是没有秦北身上那一颗赤子心。倌龄莫名来了一句:“崇王殿下还真是下三滥。”
秦弘箸翻了白眼过去:“韩公子你有本事说我,好像谁不是似的。”
两股目光碰在一起,凉亭上传来几声鸟鸣,他们彼此都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四皇子秦佩在尚书房里写字,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棂爬上宣纸,从笔尖倒映出一条细细的黑影。他放下笔,听见了使古寺悠扬的钟声。
“吴王殿下,今天的课业到这便结束了,还是尽早回去吧。”梁太傅将桌案上的书籍整理好抱在怀里,见秦佩没动,也就不再劝了。
自从钱家失势之后,他好像一只被绞了羽毛的孔雀一般,一改往日拔尖的风格,变得对什么事都不关心,得了空就窝在尚书房读书写字,要不就去使古寺在空象大师坐下参禅,连封号都是钱贵妃在圣上面前吹的枕边风得来的。
至于朝中的职位,他更是无心去管,其实算起来比秦北还要清闲许多。
“太傅先去吧,我还要等第三声钟声才能离开。”秦佩将那副字放到一旁晾干,又开始蘸墨。
“为什么是第三声?殿下这是有什么说法讲究吗?”
“三是一个很妙的数字,天地人所谓三方,其中却没有神明的存身之地,该是神明妖魔同我们凡人一般,归在了‘人’之中。”
“三也泛指多数,是个阴阳调和的极好的数字。”他一笔落下,青烟远黛如峨眉,好像是一张美人面。
梁太傅点头,看秦佩忙着,便径自离开了。
一阵环佩鸣响,有人进了尚书房,走到了他的背后,那人看着他作画,吐口道:“吴王殿下要是画美人的话,不听曲子可没有意境。”
秦佩不消得去看,笔下的美人已经初具形状,他道:“阁下若是来演唱曲子的我倒是很欢迎,要是来拉拢结党的那就另说了。”
钱家已败,这些年来不少人找过他想要重新经营起他们曾经的辉煌,可都被他拒绝了。
那些罪状一条条的列在他面前,每一个字都带着他们上位者的炫耀,还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倌龄微微一笑,抱着琵琶坐到他面前,抬腕拨弦,一串铮铮兵戈之声赫然响起,尚书房外惊动了一阵鸟雀,扑棱棱的飞走了。
“就是听个曲儿,殿下说什么结党,可要吓坏奴家了。”他身上那件彩蝶恋花的衣裳在地上铺开,裙角沾上了尘土。
秦佩听声音才发现是个男人,他没见过倌龄,抬眸之时也确确实实的被惊艳了一把。
“阁下请便。”也只是一瞬,眼底的亮光如同烟火一般转瞬即逝,只剩下粉屑仓皇落地,激起凉意。
使古寺的钟声敲了第二下,带着余晖自远方而来。
琵琶声好似水花迸溅,染了那男妓满身,初时马蹄狂乱,革马相磨,有风划过刀刃的声音,再近来便是热血沸腾的厮杀,刀剑相向,血肉相搏,鼓声和着旌旗迎风招展,铠甲碎了一地,泛着寒光。
“阁下倒是心怀天下,身在泥沼之中还能有如此胸襟。”秦佩淡淡道:“这把琵琶还真是极衬阁下的气魄。”
“吴王殿下谬赞了,不过是雕虫小技,与昔日钱家日月之辉怎么可比?”他落弦收声,却听见使古寺的钟声。
这是第三下了。
秦佩也不管桌案上的画,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倌龄也不拦他,度到案边摩挲着那幅画,上头的美人未带钗环,穿着衣裙却是英气逼人:“殿下这画的是明月夫人?”
是她吗?那个对他钱家抄家灭族的明月夫人。秦佩不知道,脚步却是堪堪停在门口。
“吴王殿下还是介意的吧,夫人对钱家做下的那件事。”倌龄提起那张画,对着黄昏的阳光细细的看着:“或者不介意夫人,倒是介意圣上的默认与不作为。”
门口的那个背影陡然一僵,秦佩猛地转过身来,双拳不自觉紧握。
他看着倌龄,眼神如同等待出鞘的刀锋:“阁下慎言,圣上岂是我们可以随意揣度污蔑的?”
他说的是“圣上”,而不是“父皇”。
钱家虽贪得无厌,劣迹滔天,可总归不是什么造反大罪,常嬴诛杀钱仲君也是为了平民愤,秦氏帝其实蛮可以保全钱家,那日菜市口宣读的罪状,这满朝文武多多少少都有沾惹,却独独拿了钱家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