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娑明白赤玛的打算,先王后——他的生母,还有知道他身世、暗暗等待时机的长辈们早已决定好一切。
真相大白那一天,也是罗伽的死期。
毕娑沉默了很久,拿起自己的佩刀,挂在腰上:“赤玛,我是王的近卫,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他曾经同情昙摩罗伽,曾经对着那间狭小的牢室唏嘘不已……
原来,这一切苦痛本该是他承受的。
他在长辈膝下撒娇耍赖的时候,罗伽在受苦。
他呼朋引伴的时候,罗伽在受苦。
他骑着骏马满街乱窜的时候,罗伽在受苦。
他和罗伽本是兄弟,一个锦衣玉食、无忧无虑长大,一个刚出生就被送往王寺,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是随时可能遭到毒杀,每日战战兢兢、活在恐惧中,一肩扛起整个王庭……而他的母亲和长辈不满足于此,还要杀了罗伽……
毕娑背对着赤玛公主:“当初既然要罗伽替我去送死,王位就该是罗伽的!他也是王族血脉。我已经立下誓言,这一生要效忠罗伽。我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王,你们敢对他不利,马蹄必须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知道自己身世的毕娑依然敬畏罗伽。
罗伽亲自领兵阻止北戎入侵,肃清朝堂,压制贵族,抚民以慈,威慑各族,是英明伟大的佛子,他根本不可能替代罗伽。
除了敬畏之外,还掺杂了愧疚。
毕娑不敢告诉罗伽真相,师尊说过,罗伽的功法很可能不受控制,如果不顾一切告诉罗伽实情……罗伽会不会走火入魔?
以罗伽的为人,假若真的走火入魔,一定会自我了结。
而且,外敌当前,王庭经不起这样的动荡。
他不能说出真相。
毕娑怀揣着秘密,终日忧惧。
他眼看着罗伽被功法反噬,一天天衰弱下去,痛苦,羞愧,愤懑,焦急,却无计可施。
所以,听说文昭公主的嫁妆中有可以缓解罗伽痛苦的药物后,他立刻丢下赤玛,赶往北戎大营去取药。
罗伽破例留下文昭公主。
毕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插手阻止。
最初,罗伽心如止水,对李瑶英没有男女之情,只是想给这位流落异邦的公主一条生路,这一点毕娑可以笃定。
毕娑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安。
瑶英起初和其他人一样,在罗伽面前也很拘谨,小心翼翼跟着般若、缘觉他们学行佛家礼,怕冒犯罗伽,几个月不碰荤腥,硬着头皮研习经文,顶着般若的嘲笑请教梵语,在罗伽面前乖巧温婉,与世无争,转头杀伐决断,指使亲兵给海都阿陵挖坑,联合王庭商人开拓商路……
毕娑看得出来,那时候瑶英和王庭百姓一样,十分敬仰罗伽。
可渐渐的,她的敬仰中多了几分亲近,多了些孩子般全然赤诚的信赖和亲昵。
人们敬爱神明,祈求得到神明的庇护,也畏惧神明的怒火。
瑶英却不怕罗伽。
事实上,她和罗伽相处时,实在太自在了。
她不会梵语,她不精通胡语,她不是佛门中人,她不习武,她来自万里之外的异国……她和罗伽之间横亘的远不止千山万水、佛门清规,可她和罗伽相处时,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仿佛两人认识了很久似的。
真正让毕娑感到恐惧的是:不惹尘俗的罗伽……居然在纵容瑶英的亲近!
那么聪明,那么理智的罗伽,明知一切皆空,还是清醒地、冷静地看着自己沉沦。
偏偏瑶英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的瑶英已经不怕罗伽了……两人成婚后,她的胆子越来越大。
用中原的话说,越来越没大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