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顾想起他路上不太好的预感,和对裴昭珩的打算隐隐有之的几分猜测,眼皮子这回是真开始跳了。
那头果然提到了他。
只是等贺顾听清裴昭珩说了什么以后,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已经有旁人比他还要更先按捺不住了。
“陛下,这恐怕不妥啊。”
裴昭珩微微敛了面上笑意,看着底下那手捧朝笏身形佝偻的老臣,淡淡道:“哦?鲁中丞以为有何不妥啊?”
那老臣微微一揖,也不抬眸去看皇帝神色,只缓缓道:“贺将军此番平定北戎之乱,的确解了朝廷燃眉之急,于情于理,皆应厚赏,然他毕竟年纪尚轻,甚至未及而立,放眼望之,莫说本朝,历朝历代也未有如此年轻便拜公爵之先例,先帝在时,闻修明闻伯爷为我国朝纵马一生,南征北战,先帝也只是授之以伯爵。”
“老臣不是觉得陛下不能封赏于贺将军,我御史台几位直言上奏之同僚,也并非是如同某些人所言那样心胸狭隘、嫉贤妒能,见不得陛下任用贤将能臣之人,只是陛下登基未久,处事尚缺些经验,倘若今日贺将军以北地之功,便拜爵国公,那又该叫如闻伯爷一般,为朝廷、为国朝戎马一生,可封赏却竟不及年岁不及其半数的贺将军之流,情何以堪、如何自处啊?”
鲁中丞语毕,整个崇文殿上下,一片寂然,落针可闻。
贺顾立刻感觉到数不清的视线或有意或无意的落在自己身上,直盯得大喇喇如他,心里也开始有些发毛起来。
裴昭珩没答话,只是淡淡看着底下垂首不再言语的鲁中丞,良久,才轻笑一声,道:“中丞可还有没说完的?”
鲁中丞微微一愣,想是也没想到皇帝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微微一躬身,道:“臣奏毕。”
裴昭珩道:“好。”
“你方才所言,朕都明白了,那朕来问你,你觉得朕不该给贺顾这个爵位,是因为贺顾此次北地之功,尚不足矣?”
鲁中丞胡子颤了两颤,半晌才道:“老臣……老臣……”
他想说确然如此,可是仔细一想,贺顾此次只以两月功夫便击退北戎,且还生擒了汗王穆达送归京城,最重要的是他还是顶了闻修明的缺去的,先帝在位这么些年来,闻修明的确是南征北战几乎未尝败迹,可谁想到他的第一场败仗,竟就是先帝继位后这最重要的第一场?
闻修明都打不赢的仗,贺顾不仅大胜而归,且还胜的如此漂亮,若他否定了贺顾这一份功绩,无疑也是在否定连这么不值一提的一仗都没能得胜的闻伯爷,隐隐便与方才他褒赞闻修明的那些话自相矛盾。
鲁中丞只得到:“老臣……老臣并不是这个意思。”
裴昭珩点了点头,缓缓道:“既如此,那鲁中丞也是认同,朕觉得此功足以给贺顾晋爵的了?”
鲁中丞犹疑了片刻,道:“可……可贺将军他……”
裴昭珩道:“既然不是因着这个,那鲁中丞觉得朕不该给贺将军晋爵,可是因着他年纪太轻,不足以服众?”
鲁中丞这次倒答得很快:“……的确如此。”
裴昭珩微微闭了闭目,良久,才一字一顿极为清晰的缓缓道:“当年太|祖起于乱世之中,不过十六岁稚龄,太|祖十八败前燕名将柳震,二十三岁一统江洛、越夷,二十八岁手刃前燕废帝广山王,那燕废帝当年长于□□皇帝三十岁有余,依中丞之见,我太|祖皇帝当年是否也不能服众啊?”
鲁中丞愣了只不到一瞬,立刻面色微白,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噗通”一声便跪下叩首连道:“陛下言重了,微臣岂敢,微臣并无此意啊!!”
崇文殿里依然是一片静默。
裴昭珩面色淡淡、无悲无喜的看着底下跪着的鲁中丞,道:“没有,那便最好,中丞请起吧。”
皇帝叫他起了,鲁中丞虽心中还是惴惴,可却不能不起,只好站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汗。
贺顾本还有些意外珩哥原来给他的封赏便是要给贺家晋爵,难怪他昨日说要赐宅的时候说什么“反正你以后也不是长阳侯了”,当时自己竟没留心……
却见那鲁中丞身后又走出一个御史台的官员,拱手恭声道:“臣有本要奏。”
这人贺顾却有些面善了,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裴昭珩道:“准奏。”
那人这才道:“臣以为,陛下以我国朝太|祖皇帝,与贺将军作比较,难免有失偏颇,也难免太抬举了贺顾。”
“我太|祖皇帝开万世基业,贺顾不过打了几场胜仗,何德何能与太|祖相提并论?”
他此言一出,满殿朝臣中便有些骚动,隐隐传来附和声。
站在御座后头的斋儿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眼睑微微垂了垂,心中立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皱眉看着底下扬声喊道:“肃静——肃静——”
朝臣们这才安静下来,裴昭珩面无表情的把目光落在那刚才出言的御史台大夫身上,道:“你说的不错,太|祖之功绩,的确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可赵大人难道忘了,当初你以同进士之身,跻身御史台,乃是走了你的座师——光化六年的汴京府同考官鲁岳鲁中丞的后门,鲁中丞提拔你一个三榜同进士破格升入御史台的缘由,吏部可还有记录在册,是赏识你年未及弱冠之龄,却有学识在身、又秉性刚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