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王刚被下入大狱,京中谁人不知你与他交好,此时这般大的阵仗赶回来,你要同谁示威?你将尚书府上下置于何处!”
半晌,冯澈哑声道:“我只想救出阿川。”
“他如今只是个阶下囚!”
“他是我兄弟!”他赤红着眼,吼道:“他是在我在沙场上挣命的战友!”
“好,好,”冯启额角突起青筋,讥讽道,“你把他当兄弟,他可曾将你放入眼中?”
“吾儿痴傻,以退为进的招数也看不明白吗?他利用你,逼迫尚书府站队的心思看不透吗!”
冯澈眼中是浓重的痛苦,只是道:“儿子不孝。”
“冯澈,”冯启话语间一顿,接着道,“你要整个尚书府随你陪葬吗?”
滚烫的情绪在他心间翻滚,冯澈猛地垂下头,一滴泪随之滴落在地,喉间干涩得说不出话,萧瑟秋风有如千斤重,挤压着他的胸腔,教他难受得几欲干呕。
冯启目睹那滴清泪,紧锁的眉缓缓松开,他心中亦不好过,半蹲下身,轻拍儿子的肩。
“吾儿,这是京城,是要吃人的。”
冯澈的肩抖得愈发厉害,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我要救他,要救却不仅是他。”
“父亲教我去市舶司,我去了。您可知,如今运河沿线是怎样的屠戮杀境?您在战场上见过尸山血海,可没有在民宅里、田垄间,亲眼目睹过因为交不起苛捐杂税而被活活打死的百姓!”
仅仅几句话,宛若锋利的刀刃划过他的喉咙,他的声音逐渐沙哑。
江南乃是鱼米之乡,四季常青,饶是秋季也不该是这般凄凉之景。
往年他与好友同游金陵,目光所及是满地的枫叶与嬉笑玩闹的稚儿,妇人在河边捶打衣裳,小贩沿街叫卖。
如今的江南十月飘起罕见的大雪,潮冷的屋檐下是奄奄一息的瘦削的老者,破败的巷间是无家可归的孤儿,田埂间的水稻成一片枯草。家家门户紧闭,整座城一片死寂,比枫叶更红的是运河里翻涌的人血。
东南一线的贸易没有如预料般带给百姓所谓机遇与富庶,随之而来的是贪官污吏的压迫与更为繁重的税务。动荡的大梁未能担住这冒进的一步,它变成一柄悬在大梁头上的刀,无数冤死的人魂沦为祭品。
可京城太远了,他们看不见,只当看不见。
“爹,”冯澈哽咽着,低声道,“我这才发觉,战争没有结束,鞑靼退了,大梁的人命却填不满留下的坑。”
冯启在任刑部尚书已经十余年,什么大风大浪未见过,此刻却落下肩,说不出一句话。
秋风不知何时吹白了他的鬓角,他惊觉自己的苍老,心间覆上一层寒霜,封住多年前的少年意气。
“太子非天下百姓未来之良主,”他的儿子对他说,“父亲,我有自己的选择。”
也许多年前,他一意孤行将他扔到北疆战场时,命运就已落下注脚。
他老了,岁月已经面目全非。
冯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欲离去。
“父亲!”冯澈不甘质问道:“天下百姓有什么错?”
“你就在这院中,没我命令,不准迈出一步。”
他颓丧地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半晌,怀着怒气一脚踹向院中老树,几片被蛀虫蚕食的残缺的叶缓缓飘落。
----------
几片枫叶落在小江蓠薄薄的眼皮上,惹得她咯咯直笑。
“娘,我看见火了。”
顾夫人靠坐在围栏上,嘴角弯起温柔笑意,轻轻为她抚平凌乱的发丝。
“先生教我写字了,”小江蓠拨开眼前的落叶,抬头看着她,天真道,“先生告诉我,我的名字是一种香草,叶似当归,香气似白芷,有远离尘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