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戴岚松了一口气后,宋意继续和他说:“许卓亦的事也不是秘密,之前没和你仔细讲过是因为我觉得总会有一天闻越会像今天这样,主动找你去聊。”
宋意若有所思地抠着戴岚睡衣扣子,问他说:“那闻越今晚有没有和你提到过,他之前很讨厌你啊?”
戴岚点了点头。
“嗯,意料之中吧。他应该只会说结果,不会说原因,那这个原因我替他讲——因为他讨厌所有精神类患者,他也不喜欢咱俩在一起。虽然我没主动说过,但他之前不是没看出来我对你的心思,他只是不想去承认,类似于给自己强行洗脑那种,看着像是脑子里缺根恋爱方面的神经,其实是因为他刻意避开了,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如果许卓亦没出意外的话,她也会是个精神科医生。可她偏偏是被精神类患者伤到的。所以那段时间,闻越心里很怨恨这类群体,哪怕他知道,大多数精神类患者都是温和的,攻击性强的只是极个别,极个别,特别少数的病例,但他心里还是过不去这道坎。”
听到这,戴岚更不明白了:“那他为什么……”
“为什么转研究方向当精神科医生是吗?”宋意把戴岚没问出口的话给接了过来,“原因是一样的——因为许卓亦是被精神类患者伤到的,他不想这世上再多一个攻击性强的患者伤到其他人。所以说他虚情假意也好,说他舍己为人也好,别人怎么评价他不在乎。听起来有点英雄主义,甚至还很扯淡,但闻越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总说自己是个一下班就不管病人死活的黑心医生,这话也不全是开玩笑吧。闻越心里确实很矛盾,但即便是再矛盾,他也拎得很清,对每一个患者都很好。”
这些肯定不是闻越自己说出来的,他那人多多少少有点大男子主义,稍微掺了点矫情的想法都会竭力掩盖,更不会费心思给自己立个高大伟岸的形象。有些话他觉得说出来难为情,甚至因为难为情,他还会把正话反着说。
但宋意心里那杆秤只论迹不论心,他不看一个人说过什么,只看一个人做了什么。闻越是自己的朋友,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宋意再清楚不过了。
“虽然我和他认识得晚,但两家一直都有来往,只不过我小时候不爱搭理人就没接触过。闻越他们家几乎都是医生,往上数两三代都是,而且都是外科医生,忙得时候一天做十几场手术那种。”
“闻越不是独女,他是他们家最小的儿子。即便是在十年前,伯父也是准备退休的一大把年纪了,早就不接手术了。许卓亦被送到急诊室的时候,生命特征已经非常弱了,但当时闻越像发了疯一样,非要求他爸去做这场成功率几乎为零的手术。”
“因为许卓亦没救活,所以闻越再也不想学外科了。”宋意眼里写满了无奈,他无序地抠着戴岚身上的扣子,像是想从扣子里抠出一个生活的答案似的。
“你学生有很多都是其他专业转过来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的,人文社科是一家?但临床八年要是想中途换方向,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换专业就等于换导师,导师是什么研究方向,学生就要跟着做什么项目。更何况,由于闻越这段意外的个人经历,专攻青少年情绪障碍的老师也没有敢收他的。”
“闻越原本跟着导师做的科研项目已经在收尾阶段了。那个论文一旦发出来,影响因子会非常高,是世界级的进展,但他还是放弃了。他说‘学医没用’,说‘不想再做没有意义的事了’。”
“周三那天,你不是问过我一个问题吗——‘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类似的话,闻越也说过,只不过,我当时能毫不犹豫地给你一个回答,但是十年前,那块沉甸甸的墓碑,没有办法去给闻越一个回应。”
宋意说到这,就不想讲了,他抱着戴岚一动不动,这个僵硬的姿势维持了很久……
“如今你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
十年前,闻越坐在墓碑前,面无表情地问出了这句话。
那段时间,闻越走哪,宋意就得跟到哪,一步都不敢离开他。
最开始,闻越只是天天往墓地跑,一坐就是大半天。他知道宋意就在他身边,但他也不撵人,也不和宋意说话,就当旁人都不存在一样。
后来闻越不往墓地跑了,又恢复了正常,该吃吃该喝喝,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但也只是看着正常,他几乎要把宋意折磨疯了,就像着了魔一样,嘴里说的不是疯话就是胡话——
“昨天卓亦让我帮她买沐浴露来的,到底是橙花还是茉莉来的?我给忘得死死的,宋意你忙你的去吧,我先去趟超市。”
“咱晚上吃啥啊?去吃学校旁边那家火锅吧,虽然排队有点久,但卓亦上周好像还念叨太久没吃辣椒了。一会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从实验室直接过来。”
……
那时候宋意太年轻,他不仅没有具体的临床经验,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做,也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不能很好地安慰到朋友。他只能冷静地看着闻越,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说:“闻越,卓亦已经不在了。”
被宋意拉回现实后,闻越连气都不知道该往谁身上撒,他总是满怀愤怒地瞪着宋意,说一些特别伤人的话,试图也把刀子往宋意心上扎,让他和自己一样难受,但扎着扎着自己就先哭了,抱着宋意开始嚎,嚎得直接蹲在大街上,什么面子都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