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刚刚出了台州地界进入婺州地段,目前正在整顿休息,十日后便可远离江南道。”王家别院中,正陪着家眷出游上香的王守仁沉默地听着属下报送的消息。
江南道赈灾之事早已结束,只是谢书华借着瘟疫和灾民情况没有落实到位的事情,一直在江南道逗留,直到这几日他在朝中施压这才迫使他不得不回长安城。
年轻时的王守仁也算是美男子,狭长的眉眼总是温和的笑着,如今老了,眼尾处的层层皱纹被岁月留下深刻的升级,松弛下来的皮囊在无意识地紧绷状态下显出几分冷冽无情之色。
“盯着些,让底下的人做好准备,不可随意冒头,务必目送谢钦差完全离开江南。”王守仁转着说中的扳指淡淡吩咐着。
“是,那径山寺那边,陈才失手,他家人那边……”
王守仁漠不关心地说道:“徐有才当真是无用,温家混不进去,连找个人杀个小孩都不行,他家人老规矩处理,若是万不得已,就把徐有才推出去。顾明朝心机之深,必定会察觉出异样,必须找人盯着,必要时刻……”
久经风霜的王太尉掀眉,露出阴沉的眼珠,眉峰煞气一片,令人战栗。
“是!”黑衣人跪伏在地上,强忍着恐惧,低头称是。
“静安,你又在干什么?”一个响亮清脆的女声在拱门处响起,她满头白发坐在轮椅上,一双眼睛灰蒙蒙的,皮肤不似保养得益的贵族老妇一般细腻光滑,眉目粗狂,神情生动,寸尺寸金的金贵蜀绣突兀地穿着她身上,好似误入锦绣花园的乡村野妇。
王守仁原本冰冷肃杀的面容瞬间温柔起来,嘴角抿开浅笑,眉目柔和。
“怎么起的这么早,昨日见你梦语多次还以为你要多睡会。”
他气质浑然一变,众人眼中腥风血雨中走来,杀伐果断的王太尉在这个垂垂老矣的女人面前成了一个温柔多情的小老头一般。
那老妇乃是王守仁的结发妻子,乃是一个农村妇,当时王太尉不顾家人反对执意要娶她时,掀起过多大风波至今令人津津乐道。要知道王家钟鸣鼎食之家,世代荣缨,王守仁那一代只有他一个嫡子,他被
金养玉润成了一个天之骄子,子承父业奔赴沙场,本应该是光明正大的前途,奈何在于西南蛮族激战时,不幸掉落悬崖被一医女所救。
这个医女便是如今的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性格豪爽粗犷,出生在边境战乱乃是混血之人,她悬壶济世,走遍西南各地,胸怀不必常人逊色,只是这般性格做派与王家这等高门大户等级森严的大家族自然是完全格格不入,但当时还是王将军的王守仁为了她对抗家族十几年,在家中祖辈不松口的情况下扎根在西南边境不愿回家,而王老夫人便随军做了军医,一双眼睛那个时候便落下病根。
“是我自己睡不着的。”王老夫人失明多年,加上腿脚不便,早早就坐上轮椅,丫鬟把她推着王太尉边上后便松开手站在一旁。
王守仁亲自接过轮椅把手把她推到树荫下,为她披上自己的白狐毛披风又亲自递上一盏茶送到她手中。
“这庙可喜欢?”他柔声问道,扫了一眼黑衣人。黑衣人在老妇人来得一瞬间就屏息站在角落中不言不语,接受到王太尉的眼神立马点头离去。
王老夫人接过他书中的茶,触及到他冰冷的手,不悦地说道:“怎么不多穿点,还以为自己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吗?这么不服老,彩霞,我的披风呢。”
彩霞面不改色地把手中的大红色披风递上,亲眼看着老夫人为家主披上艳丽色泽的女子款式的披风,早已见怪不怪。
“喜欢的,空气很好也清净,只是无缘见上一面。”王老夫人牵着他的手,笑说着。
王守仁温和地注视着她,满心满眼都是此人的模样,四十五年的岁月都没有对她的眉眼产生厌倦之情,好似每日都是第一次初见她英姿飒爽的模样:“没关系,下午我带你一个个看过去。”
“不耽误你正事了,刚才院中可有其他人。”老夫人毕竟充军多年,神经极为敏锐。
王守仁面色不变,嘴角含笑,捋了捋她鬓间的秀发,随意说道:“是家中仆人来信了,说长泽想你了。”长泽是王太尉还未及笄的三孙女,虽是庶子所生但自小养在老夫人膝下,祖孙关系极为亲密。老夫人年轻时受过伤,生下一子两女后便再也所出,
即使如此王太尉内院也只有两位妾侍,生有一儿一女,长泽便是二儿子生下的小女儿。
“我就说要她带过来的,你偏不。”老夫人一听果然埋怨起来。她向来是喜欢小孩的,奈何自己身体不好,一直没法亲自照顾,静安这才把长泽抱来她膝下。
王守仁垂下眼,眉心露出冷意,但嘴里依旧笑说着:“长泽太吵了,本就来陪你散心的,何必让小辈出来叨扰我们。”
小辈如今大了,各有各的心思,只是迫于他强势的手腕个个都装得天真无辜,也只有他夫人吃这一套,少不得要以后多多敲打。
老夫人冷哼一声,皱皱鼻子,显出几丝随性来:“我知你不喜欢小孩,少拿我当挡箭牌。几个孩子虽然有摩擦,但也不至于你每次都冷面相看,让小辈害怕。”
王守仁笑着不说话,握着她的手放在手心,岔开话题说道:“昨日我见你使唤彩霞去找欧阳媒婆,可是要为谁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