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三十八年,岭南的秋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息穿梭于封云关每一条街巷,肃杀与悲怆犹如一张巨大而绵密的网,笼罩在关城上空。
“真的守不住了吗?”魏云熙喃喃自语,拢紧身上厚厚的大氅,从心底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云珠站得最近,发现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忙靠近半步扶住她的手臂,稳稳将人托住,同时心惊地意识到,自家姑娘的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着。心悸和惶然瞬间涌上云珠心头,眼底忍不住发烫,“姑娘,奴婢陪您回去歇歇吧。”
兵临城下,越过激烈绞杀在一起的铁骑和步军,魏云熙甚至能看到被护盾方阵掩护着的沐云铁骑统帅。阿木尔势在必得肆虐贪婪的扭曲笑容不时闪现在眼前,刺激着魏云熙抵抗突然袭来的眩晕感,将身体大部分重量交由云珠撑着,勉力维持清醒,“我不能离开,军心会散。”
封云关能苦撑到现在还没破,全赖将士死守的信念坚定不移,这信念里有忠、有勇、有孝、有爱,也有立誓以身守城的言而有信。
牧云铁骑大军压境的时刻,魏云熙与关城将士和自愿留下来的百姓立下了同生共死的约定,从那一刻起,她的存在就化成了信念的一部分。牧云铁骑想要破开城门,必须踏着她的骨血。
云珠咬紧牙关憋住哽咽,目光越过墙垛看向厮杀惨烈的战场,眼底的血丝愈加稠密。她虽不懂战事,但王爷离开时带走了封云关整整一个营的精锐,面对精悍的牧云铁骑不断猛攻,苦守至今几乎是封云关的极限了,城破宛若近在眼前。
这个事实就像是无法阻挡的巨轮倾轧而来,云珠看得到,全城的将士和百姓也都看得到,但没人后退半步。
孤勇而悲怆,伴生着近在咫尺无能为力的绝望。
“云珠,千万不要犹豫。”魏云熙的尾音虚弱得几乎化为气声,尤不自知地再次提醒,云珠低着头模糊地应了一声,几颗眼泪不被察觉地垂直砸向斑驳的城墙地砖。
魏云熙心中一阵酸痛,缓缓握上云珠扶着自己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无声说着鼓励、安慰,以及感谢。
“云珠,你看看,远处的情形是不是有些不对?”魏云熙猛地抓紧云珠的手,用力过猛,视线变得愈加模糊。
云珠用尽所有力气才扶住她踉跄的身体,闻言仔细打量远处,须臾目光倏然亮了起来,惊呼道:“是援军!姑娘,那是燕青铁骑的帅旗!封云关有救了!姑娘——”
绝处逢生的惊喜才刚刚冒头,手臂间颓然落下的重量就让云珠再度陷入巨大的恐慌中。不远处当值的城卫闻声奔跑过来,惶惶不安地将晕死过去的魏云熙送下城墙。
静谧安宁,鼻翼萦绕着熟悉的药味,甘苦而浓烈,魏云熙不用睁眼也知道,自己是回到关城府邸的寝室了。
“醒了就睁眼吧。”
一道冷清的声音打破寂静,听到熟悉的声音,魏云熙亟不可待地睁开眼,罗闻夕那张比声音更冷峭的脸跃入眼帘。
“你怎么来了?”魏云熙既惊又喜,还有一丝不可名状的欣慰。
“不是我,难道还能是你家成王!”罗闻夕的脸色更加难看,甩下手里的军报拖着绣墩靠近床榻边,气势蛮横地伸手探上魏云熙的手腕,魏云熙下意识躲闪,却被一股巧劲牢牢压住。
室内的气氛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得压抑凝重,亦如罗闻夕的脸色。她的手迟迟移不开魏云熙的手腕,沉重宛若千斤重。
反手握住罗闻夕指尖冰冷的手掌,魏云熙幽幽叹了口气,宽慰道:“别太难过,谁都会有这一天的,我只是来得早一点罢了。”
“对不起”罗闻夕低喃出声,一时间心里不知是恨成王多一些,还是恨自己多一些。刚才不该提起成王那厮的!
魏云熙嘴角勾了勾,笑容很释然,“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我谢你都来不及。城外的情形怎么样了?”
罗闻夕稳了稳心神,回答道:“牧云铁骑已经退到云谷榷场三十里之外,守城的将士们已经尽数被撤换下来暂作休整,后面的援军最迟明天傍晚也会赶到,封云关绝对不会失守,你就不要操心了。”
“好,太好了。”魏云熙彻底松了口气,更沉重的疲累感却侵袭上来,她缓缓眨了眨眼,床顶的雕花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意识也开始出现拢不住的趋势。
魏云熙把云珠唤进
来,让她取来一个红漆雕花匣子送到罗闻夕面前。罗闻夕阴沉着脸较劲似的不肯打开,仿佛只要不打开它,有些事情就不会到来。
被她难得一见的孩子气逗笑,魏云熙无奈叹了口气,“趁我还有点力气,帮我了结最后的心愿吧。”
牧云三部特制的箭毒无药可解,成王府的良医能让她撑到现在已是竭尽全力。此时有罗闻夕在,实在是太好了。
能徒手拉开三石强弓的罗闻夕手指一拨再拨,才勉强拨开漆匣的锁扣,一封薄薄的书信安然置于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