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敏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和万黼说这事儿,而是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细细想了一遍之后,这才决定开口。
她觉得,自己还是得多站在万黼的角度考虑问题,这样两人才能更有效的沟通,若是一味的以为他好为名义,来绑架他的思想,这对小孩子的教育也不好。
小孩子并不是完全什么都不懂,道理他是能听进去的,大人教育孩子,最要紧的,就是要尊重他的人格。
因此毓敏思索了几日之后,就挑了个好时候,将万黼叫到了自己跟前,先是细致的问了问他的衣食起居,又和他聊了一会儿他感兴趣的话题。
万黼如今虽然小小年纪,但是也在毓敏的教导下开始认字了,还认得不错,有次玄烨过来,顺嘴夸了他一回,可把小孩子高兴坏了,因此这段时间读书的劲头特别大。
今儿毓敏也就借机考较了他几句,小孩都答上来了,毓敏狠狠的夸赞了几句,万黼高兴的脸都红了。
等做完了这些铺垫,毓敏这才慢慢转回正题,柔声道:“颁金节的时候,你去了永寿宫见了你安额娘,不知道她如今可还好啊?”
一提起安嫔,万黼明显有些紧张,只是点了点头:“好的,只是看着瘦了些。”
毓敏又是一笑,柔声道:“这回她受了罚,只怕心里也不好受,瘦了些也是寻常,等日后皇帝消了气,想来她也就该放心了。”
毓敏这话一说出来,万黼眼中顿时生出希望:“那汗阿玛什么时候才能消气啊?”
毓敏听了这话,语气一顿,然后认真的看向万黼,郑重道:“你可知道你汗阿玛为什么生气吗?”
万黼一听这话,忍不住咬了咬唇,许久才道:“是因为额娘不愿意将我还给,还给储秀宫额娘,所以玛嬷生气了,玛嬷一生气,汗阿玛就生气了。”
瞧,这孩子不是挺明白的吗?
毓敏叹息着摸了摸万黼的脑门:“我便知道我们万黼是个聪明的,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你。”
万黼听着这话,心中生出些许得色,但是想着如今额娘的处境,又有些不忍,低声道:“玛嬷,您就将额娘放出来吧,这事儿不怪额娘,是我,是我总觉得与储秀宫额娘不亲近,这才惹得储秀宫额娘难过,您让汗阿玛罚我吧。”
说着这话,他大大的眼睛里浸满了泪水。
毓敏看着都觉得心疼,这样好的一个孩子,却身处这样的环境之中,确实是难为他了。
毓敏拉住了万黼的手,摇了摇头:“好孩子,不怪你,你自小不在你亲额娘跟前长大,不与她亲近也是正常的,人心都是肉长得,你安额娘待你好,你记挂着他,这是你的孝心,只是有件事玛嬷却是要和你说明白的。”
“玛嬷之所以气你安额娘,不仅是因为她不将你还给你亲额娘,更是因为她教养你的方式不对,你且想,若是她真心为了你好,为何不让你知道你还有个亲额娘,你不认亲额娘,不止是你亲额娘伤心的问题,你如今还小倒也罢了,等你大了,若是有质疑你不孝又该如何?”
“国朝以孝治天下,若是有人攻讦你不孝,这对你的日后又能是什么好事?而且你亲额娘当初那样信任她,将你交给她抚养,可是她却将你拢在身边,不让你知道亲娘,不仅使你失了孝道,更是有违你亲额娘对她的信任,如此行事,难道不该罚吗?”
“万黼,玛嬷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是个重情之人,可是要知道人生在世,要紧的不仅是重情,更应该明白事理,这世上之事无非就是情理二字,如今你成全了情,又该将理置于何地呢?”
万黼听着这话,如今已经是泪流满面,哭着道:“玛嬷是我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话。”
毓敏却摇了摇头,拿起帕子细细给万黼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好孩子,你如今年纪还小,不懂这些道理也是寻常,玛嬷是大人,自然该细细的教导你,只是如今你既然知道了这其中的道理,那玛嬷问问你,你可有话要对玛嬷说?”
万黼咬了咬唇,许久才低声道:“前儿香萍姑姑带孙儿去看额,安额娘,安额娘跟前的喜鹊姑姑曾对孙儿私下里说,额娘最近因为长久见不到孙儿,又被禁足在宫中,受了许多委屈,让孙儿找个机会和您或是汗阿玛求求情。”
这些话也果然没有出乎毓敏的意料,她叹了口气:“喜鹊说出这话来倒也算不得出格,毕竟主辱臣死,她为了自家主子考量无可厚非,可是有一点你却得明白,如今你汗阿玛对你安额娘的气还没消,你若是这个时候凑上去和他说这些,只怕连你自己也会遭到训斥,喜鹊是个聪明人,难道她连这个都不懂吗?”
毓敏这话明里是在说喜鹊,可是暗中却也是在说安嫔,因为他和万黼本人都清楚,喜鹊能说出这话,绝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能想得出来的。
万黼脸色惨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若说这世上他最依赖的人是安嫔,那么这世上他最崇敬的一定是汗阿玛,若是真的遭到了汗阿玛的训斥,那他……
万黼小小的心灵中满是悲伤,难道安额娘想不到这一点吗?
她肯定是能想到的,只是她,她……
万黼不敢深想,最后只是低下头流泪。
毓敏叹了口气。
现实时残酷的,有些时候她也不愿意将这些残酷的现实摊开在一个孩子面前,可是这个世界,或许比现实还要残酷,万黼身为皇子,或早或晚他都必须要面对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