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磨蹭一会儿就要被唐玄的眼神杀死了。
桌上有一个人,从进门起就有些沉默。
司南刚才悄悄问了,这人就是那个被无忧洞的小贼砍断手筋的钟疆。
钟疆生得浓眉大眼,鼻梁很高,脸型微长,一看就是正派的长相,却又不至于太过威严,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司南不着痕迹地把青笋、五花肉往他跟前推了推,羊肉、鱼虾放到另一边。
他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不适合吃这种发物。
他做得隐蔽,钟疆却细心地发现了,亲切一笑,“多谢司小哥。”
司南笑着摆了摆手。
其实,从见面起大伙都有意回避着这件事。
他伤了手,用不了刀,拉不开弓,皇城司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大伙刻意不提,说到底是怕他心里难受。
然而,这样刻意的表现,反倒让钟疆有些尴尬。
如今既然有人开了头,话题也就自然地引了过去:“想好了吗,要去御马监还是牢城营?”
钟疆笑笑,道:“御马监吧,牢城营在北边,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我娘不放心。”
同僚挤眉弄眼,“是大娘不放心,还是嫂夫人不放心?”
“兄弟们就别拿我寻开心了。”钟疆摆摆手,自饮了一杯酒,又斟满,朝向唐玄,“借司小哥的酒,跟老大道个谢,若不是你在官家跟前争取,我……不会有这等前程。”
唐玄抿了抿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钟疆笑着,也喝了。
亲从官们心里却不大好受。
从人人艳羡的天子亲随,到老太监们磨日子的御马监,谁会觉得这是“前程”?
然而,大伙心里都明白,以钟疆的情况,御马监的差事已经是品阶最高、俸禄最好的了,足够他养活一家老小。
大伙默默地喝了口闷酒。
有人拍拍钟疆的肩,带着些醉意说:“去了那边别再像从前那么傻,什么脏活累活费力不讨好的活都往身上揽。”
钟疆笑着点点头,“严兄放心,老大说了,我去了就是主事官,那些喂马、铡草、搬草料的活轮不到我。”
对方白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嘴上说得硬,到时候看到监中老的老、小的小,你能忍着不撸起袖子干?”
钟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还真忍不住。
司南看着他的笑,心里有些不好受。
唐玄说过钟疆的身世。
出身京郊农户之家,父亲早亡,家中有一兄一弟,母亲兄弟们起早贪黑地劳作,供着他读书、习武,好不容易通过武举,得以选官。
大宋亲从官,多从官家子弟中选拔,平民若跻身其中,需得比官家子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需得比他们优秀十倍、百倍。
十八岁,刚刚娶亲,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肯定对未来有过许多畅想吧?却因为同情一个居心叵测的小贼,前程尽毁。
他以后还会轻易交付同情与善意吗?>>
司南看了下他的眼睛,有失落,有疲惫,也有浅浅的笑意,却没愤恨,没阴霾。
真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