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巴邑的某个黄昏,天色将暗未暗,闻铭倚在车边抽烟,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然而光影勾勒出了他的侧影线条,高挺鼻梁下是线条优美的下颌,再下去突出一点,是喉结,随着他抽烟的动作上下滑动。这是惊鸿一瞥,是须臾刹那,是不可言说的隐匿的小秘密,没人知道,连闻铭本人都不知道,然而应子弦却深刻地记住了,妥帖地藏在记忆深处,然后在这一天突然鲜明地浮现。
陶梦泽正盯着一个小哥哥不小心露出的腹肌流口水,用手肘怼应子弦:“学姐,快看!”
怼了半天,没听到应子弦回应,回头一瞧,她这位学姐正盯着操场某个地方怔怔出神,陶梦泽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啥都没,就是一丛绿植,她疑道:“学姐,你看上军校的小哥哥了啊?”
应子弦回过神来:“没有,走吧。”
当天晚上,应子弦在咨询中心值班,她有预感,今天舒柏韬会来,果然,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应子弦知道她的预感应验了。
男生比起应子弦刚认识他的时候,胖了许多,但依然可以从容貌上看出他从前的英气。
“子弦。”舒柏韬看到应子弦,霎时笑了。
应子弦从他进来就在不着痕迹地观察他,见他穿着干净整洁,神色平静愉悦,顿时放下心来。
“坐。”她也朝他笑了笑,递给他一杯水,“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舒柏韬笑了笑,“就是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了巴邑,有点担心你,打你电话又打不通。现在听说你回来了,来和你
聊聊。”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应子弦问他:“药有在按时服吗?”
“在吃。”舒柏韬点头,而后有些犹疑,“一定要吃吗?这个药的副作用挺大的,你看我胖了那么多,有时候睡眠也不好。”
应子弦表示理解,她其实也很无奈,精神类药物或多或少都有些副作用:“抑郁症也是一种病,就像我们得肺病、得感冒那样,病了就要吃药。遵医嘱服药很重要,如果自行停药,可能会复发,复发次数越多,就越难以治愈。”
舒柏韬点头道:“好吧,我会继续吃的,你放心吧。”他自嘲一笑,“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你把我从泥沼里拉出来的,你的话我肯定听。”
舒柏韬回想起当时自己的境况,所有人都对他的痛苦不以为然,轻视、怀疑、审慎……种种含义复杂的目光如影随形。
“心情不好?喝点酒呗!”
“你就是太会胡思乱想才得什么抑郁。”
“是你意志力太薄弱,你太脆弱了。”
“我们怎么你了啊?给你吃好的喝好的,你哪里不满意啊?怎么还抑郁了呢!”
“这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的是,他们怎么没抑郁?”
……
无人理解,孤立无援,他的病症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一种无病呻吟,一种矫揉造作。直到应子弦出现在他的世界中,他仿佛才看到了一丝光,看到了自天光处垂下来的一根绳索,即使他无法攀着这根绳索逃出生天,但也起码能够拉着这根绳索不至于陷入更深的泥淖。
即使后来因为移情的问题,应子弦将他转介给了别人,和他慢慢拉开距离,然而他永远感激应子弦给的救赎。
两人现在不是咨询师与来访者的关系,倒更像是知交好友的关系。舒柏韬看得出来,应子弦在这种关系中更为放松自然,而不像做咨询师那样始终保持着她的立场。
聊了一会儿,两人告别。舒柏韬回到自己寝室,在书桌前坐下。桌上一张相框里是他穿着球服抱着篮球的照片,彼时的他英气勃勃,满满的少年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总有一种病态的浮肿。另外一张相框里,赫然是应子弦的照片,是应子弦无意的一个回首,露出了半边侧脸,从角度看,显然是拍摄者偷拍的。
舒柏韬拉开抽屉,里面是一板药,他拿出药看了一会儿,嗤笑一声,将药抛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