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星期日的早晨,怡静里是那么的安静。居民们认为瘸丁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不准小贩进胡同里叫卖。其实,这个决定本来是王二婶做出来的,被瘸丁冒了功。王二婶是个大度人,并不计较这些。只要对怡静里的居民有益处,把功劳记在谁的头上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像往常一样,用两轮小车把一只只垃圾箱拖出了胡同口,等待垃圾车的到来。我多么希望你能像那次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啊!然而,奇迹始终没有发生。这不能怪你,谁叫我傻乎乎地跟你妈达成了出卖你的口头协议呢?我草草地干完活儿,也就蔫头耷脑地回家了。
这段时间,你父亲的单位“洗手洗澡”,把他折腾得够呛。就连你妈妈,不是也被搞得身心交瘁吗?好不容易赶上个礼拜天,单位的工作组难得给大家放一天假,你爸爸直睡到九点钟才起来。你妈妈见你爸爸的情绪不错,便又扯起了你的事。
妈妈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跟筱娅谈谈呀?”爸爸说:“这种事儿,你不要操之过急嘛!”妈妈不满地说道:“操之过急?你非要等筱娅发誓非鲍建铭不嫁,才去干预吗?”爸爸笑着说:“如果筱娅矢志不渝,你干预也没有用。当年我去你家求婚,不也是被你家老太太给轰出来了吗?可结果怎么样,你还不是照样嫁给了我。”妈妈生气地说:“鲍建铭怎么能跟你比?”爸爸说:“听筱娅说,鲍建铭考上了南开大学,挺不错的嘛!说起来,我跟他还是校友呐!紫菡,如今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讲门当户对。”妈妈颇带威胁地说:“我可告诉你,你闺女这两天又念开了《金刚经》。哪天真给你玩个‘般若波罗蜜’,我也当尼姑去!”
这时候,忽然响起门铃声,你妈妈便起身走出了客厅。她打开院门,见门口站着王二婶,忙满脸堆着笑说:“哟,是王主任!”王二婶也笑着说:“沈老师,我来打扰你们啦!”你妈妈客客气气地把王二婶引入了客厅。爸爸一见王二婶来了,连忙站起来给她让座。
王二婶坐下来说:“我来找筱娅谈点事情,她在吗?”妈妈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以为王二婶又是派出所打发来的,便旁敲侧击地问:“王主任,能问问鲍建铭的事儿,后来是怎么处理的吗?”王二婶说:“派出所查无实据,也就不了了之啦!”你妈妈这才松了一口气,给王二婶沏了一杯茶,放在了茶几上。她正要去叫你,你已经闻讯走进了客厅。
王二婶一瞅见你,便笑着说:“筱娅姑娘,二婶求你帮忙来啦!”妈妈说:“王主任别客气,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她,没有不答应的!”王二婶说:“是这么回事儿!最近街道要举办文艺汇演,让各居委会出节目,这一下可算是把我给难住了。想来想去,只得来麻烦筱娅好歹出个节目,别叫咱们怡静里栽面子。”你说:“二婶,我从来不在公众场合演奏,心里紧张。”王二婶说:“破个例嘛!这次文艺汇演,可是个政治任务,不然我也不会那么上心。”爸爸用鼓励的语气说:“筱娅,文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你应该积极参加街道的汇演。”
你灵机一动说:“二婶,您干吗不叫鲍建铭来个节目?”王二婶不屑地一笑:“他会什么?”你替我吹嘘说:“朗诵、唱歌,他都挺棒的!”你妈妈的反应满快的,赶忙插嘴说:“筱娅,王主任找的是你,你扯上鲍建铭干什么?这是登台演出,又不是满大街吆喝卖白菜。”王二婶笑着说:“筱娅姑娘热情推荐鲍建铭,就说明鲍建铭还行。这样吧筱娅,你跟鲍建铭一人来一个节目,也让街道办事处看看咱们怡静里的实力。我这就找鲍建铭去!”王二婶是个麻利人,不管大事小事,一旦认准了,拿起来就办。她匆匆地告别了你们,就急急火火地找我来了。
后来你对我说,当时你看着王二婶匆匆而去,心里甭提有多么高兴了。你一直就在琢磨,我那天没有去赴约,会不会跟你妈妈有些什么瓜葛?因为这些天,你从她的脸上,似乎看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你已经几天不出门了,为的是给我一个下马威,叫我也着着急。你就不信,我真的不要你这个美人菩萨了!可是这么一来,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我也没得机会。而你呢?又不能轻易挂起免战牌。可是就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呀?真是老天有眼,机会来了。你心中暗暗地说:“鲍驴,你以为我真的想跟你同台演出呀?那是我的计谋!王二婶叫你来个节目,你横是不敢不演吧?你唱歌也好,你朗诵也罢,都离不开音乐伴奏。你不求我,又去求谁?那时节,咱们可就得好好掰哧掰哧,你把我蹲在马路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是吃了北冰洋的熊胆,还是喝了亚马逊的鳄鱼汤?”
你的鬼主意,我哪里会知道?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你了,憋了一肚子的话,不知该怎样向你倾诉。想来想去,我终于琢磨出来一个办法,给你写信呀!心里有了主意,心情也就变得好了一些。我正窝在屋里给你写信,就听我爸喊了一嗓子,说王二婶来了,叫我赶紧过去。我放下钢笔,便走下楼梯进了大屋。
王二婶直截了当地说:“欧筱娅说你朗诵、唱歌样样行,街道要搞文艺汇演,你出个节目吧!”我爸在一旁插嘴说:“二婶,建铭最拿手的还是铜锤花脸。我给拉弦儿,叫他来一段《铡美案》,教育教育那些不正经过日子的!”王二婶摆了摆手说:“我看还是来一段朗诵吧,配合配合当前全国城乡开展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我趁机说:“就那么干巴巴的诗朗诵?”王二婶不解地问:“那你要怎么个湿法儿?”我继续引诱王二婶上钩:“二婶,诗朗诵需要有钢琴伴奏,不然就没有气氛。”王二婶自作主张地说:“这还不好办,叫欧筱娅给你伴奏。”我心里真是高兴坏了,却又故意说:“我可请不动她!”王二婶心领神会地笑了:“我去替你请!”
你瞧瞧,你瞧瞧,真是苍天有眼啊!这两天我正为见不着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救星就来了。李白说得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就凭你母亲的几句话,我便跟你一刀两断,那不是瞎掰吗?如今有了跟你同台演出的机会,我当然不会放过。
王二婶办事真是雷厉风行,转眼之间就进了你家的客厅。你就知道她会来找你,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特别欢喜。王二婶笑吟吟地说:“筱娅姑娘,我又来麻烦你啦!”你明知故问:“二婶,还有什么事儿呀?”王二婶说:“我跟建铭已经谈妥了,叫他来段诗朗诵。不过,干巴巴的朗诵可不行,要给它加点湿。”你妈妈不解地问:“加湿?加什么湿?”你爸爸由不得笑了:“王主任,你是不是想让筱娅给鲍建铭钢琴伴奏?”王二婶哈哈地笑了起来:“欧先生是个行家,一说就明白!”你妈却说:“那不太好吧?前一段时间,筱娅和鲍建铭闹出的那桩事儿,满胡同没有不知道的。这会儿两人再来个同台演出,可怎么得了?”王二婶说:“咱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粉碎那些谣言嘛!”你妈妈固执地说:“不行!我坚决不同意!”
王二婶可不是轻易就改变主意的人,她严肃地说:“沈老师,街道举办的文艺汇演,是为了紧密配合城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国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自己的事再大也是小事。不能因为有风言风语,我们就不革命了。面对四清运动,支持还是反对,这可是个态度问题。”你爸爸赶忙打圆场说:“紫菡,王主任讲得很有道理。大力宣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是当前最大的政治,每个人都要积极贡献力量。胡同里的谣传,怎么能当一回子事呢?”
你问王二婶:“我跟鲍建铭在哪儿排练节目呀?”王二婶不加思索地说:“你家有钢琴,就在你家吧!”你妈妈不高兴地说:“王主任,不是我驳你的面子。我有神经衰弱,哪里经得住他们又喊又叫?还是叫他们换个排练场吧!”你爸爸生怕惹得王二婶不高兴,便说:“我看这样吧!王主任给找个地方,把钢琴搬过去。”你妈一听就不干了,连忙摇手说:“不行不行!筱娅每天都要练功,怎么能离得开钢琴呢?”王二婶说:“沈老师,你看这样好不好?就在你家排练节目,给他们规定个时间。”你爸赶忙说:“王主任,就这么决定了吧!”王二婶说:“筱娅,那就跟我去居委会吧!”
你妈妈的心里很窝火,可是面对“上纲上线”的王二婶,她只得勉强同意。于是,你欢天喜地地跟着王二婶出了家门。走进居委会的办公室,我早就待在那儿了。瘸丁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阴阳怪气地瞅着咱们两个人。
王二婶说:“你们俩给我听好了,这次文艺汇演,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一个组成部分,所以只许成功,不准失败。从今天开始,建铭不要再倒土箱子了,集中精力把节目排练好。”我故意挺起了腰板,信心十足地说:“保证完成任务!”王二婶又扭脸看着你问:“你呢?也表个态吧!”你莞尔一笑说:“二婶,没问题,您就放心吧!”
瘸丁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理直气壮地说:“主任,你叫两个有问题的年轻人去登革命的舞台,这可是个严重的立场问题啊!”王二婶揶揄地说:“要不把他俩换下来,你上!你来个诗朗诵,叫你老婆弹钢琴,两口子一帮一、一对红,怎么样?”瘸丁有些挂不住脸了,带气地说:“你真会拿我打镲!”王二婶说:“怎么是打镲呢?你们两口子揽不了这个瓷器活儿,又不叫两个年轻人上,想让革命的舞台唱空城计呀?”王二婶也上纲上线了,瘸丁哪里还敢说三道四。王二婶冲咱俩一摆手,“你们准备节目去吧!”你和我相视一笑,看也不看瘸丁一眼,便走出了办公室。瘸丁着实闹了个没趣儿,也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