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台上的肉味道很淡,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膻味,硬而难嚼。但在饿到了极点的少年看来,却是珍馐美馔,牙关发酸,咽喉干裂,都不在他思考范围以内,唯一知道做的,就是撕咬、吞食。
太久没有进过东西,腹部有了一种痉挛的不适感,少年眼前发黑,咽下了齿间的血腥味,颈骨的棘突清晰凸起,待眩晕过去,他才发现自己进了这一个敌对部落的神庙。
与外面用木头、茅草所搭建的简陋房屋不一样,这座神庙是用成块的石头搭建的。每一块都均匀厚重,石面上刻了在时下已算相当精美的花纹,以及这个部落的图腾。神庙中间是一个圆形的石台,上面用油彩颜料画着黑色的火柴人。贡品除了肉,还有水果、野兽皮毛、兽牙串成的项链。
在它们正中,一枚镶嵌了宝石的人头盖骨,正用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少年。
蛮荒部落原始残忍,又不约而同地非常敬畏神灵。巫师是部落里地位最崇高、最受敬畏的人,神庙就是巫师祭祀神灵的场所。别说是异族的俘虏了,就算是本族人也是不能随便踏足的。
意识到自己进了一个不该进的地方,须得马上离开。尽管身体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少年依然咬着牙关,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逃了。
但终究没逃掉。
愤怒的异族人抓住了他,将他扭送到神庙前的空地上,殴打、拖行、折磨……
实在是太痛了。
好在,漫长的折磨、痛苦,始终会迎来结束的时刻。
少年奄奄一息,鼻唇涌出血沫,察觉到对他的拖行停下了。
不断振臂呼喝的人群纷纷安静了下来,分开了一条道。
一个身穿白布袍的巫师走了进来。他没有头发,肤色黑得发暗,眼白发黄,眼珠浑浊。脖颈和四肢都像干瘦的老树皮,大手握着一根权杖,权杖顶部是一枚人头骨,观其大小,这枚颅骨属于婴儿。
“这个可耻的俘虏偷吃了贡品,触怒了神灵!”巫师颤巍巍地举起了权杖,对天呜呼:“我们不能绕了他!”
四周群情激愤地附和:“没错!一定要杀了他!”
“弄死他!”
巫师等族人安静下来,才抬起了耷拉的眼皮,宣布道:“为示惩戒,同时向神灵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要将这个俘虏活祭给神,我将亲自主持仪式。”
“活祭他!活祭了他!”
……
少年听不懂他们对什么达成了一致,他像一头垂死的猎物,手脚被绳索捆在一起,被粗鲁地拖着往目的地走。
路上要经过一片密林。地面铺着厚厚的潮湿的树叶,偶有小石子和树枝划过少年的肌肤,刺痛让他无法安息。
林野渐渐变得稀疏,咸腥的海风气味涌进了鼻腔。
少年痛苦地眯起眼,听见了海浪拍岸的声音,发现这里是红海旁边的悬崖,前方是一座高大的黑石三棱台。
即使语言不通,少年也认出来了,那是巫师活祭的石台,很多部落都有这样的地方。原始时代的活祭残忍程度是人不能想象的,它意味着祭品要被活生生地剖开肚子。
少年的眼皮抽搐了一下,不肯泯灭的求生意识骤然燃起。被压在身体下拖行的那只手,在丛林的泥土里使劲地抓挠,终于被他抠到了一块边缘尖锐的石头。
异族的敌人并未察觉到异样,将少年弄到石台前,做活祭的准备。孰料就在他们转过了身时,那状若昏迷的少年,嘶吼了一声,猛地挣脱掉了断裂的绳子,就冲向了悬崖。
伤痛、疲倦、饥饿,在这一刻,都成了身外之物。看不清前面的路,他的双足仿佛乘着透明的风,拼命地跑,逃离身后的追兵,逃出这片地狱。
最终,一脚踏空,凌空失重,跌下了悬崖。
这片悬崖下的海,布满了漩涡、暗流和礁石。
幸运的是,少年落水时避开了礁石。不幸的是,他的体力已经完全耗尽,游不动了。
只能任由身体被海水吞噬、下沉。
阳光被晃动的海水筛过,照得海平面下一片通明,干涸的血沫从少年的伤口溢出,像一缕烟雾,在水中散开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了透明的水母,洁白的贝壳,缤纷的鱼群成群结队地穿过他的指尖。
海洋,人类文明的摇篮。它毫不吝啬地向陌生的闯入者展示了自己壮观瑰丽的风景。
过了这一层,再往下,就是不可测海洋的更深处。越深,就越静谧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