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振几乎是冲进去的,但在院中只见到了坐着的秦北渊,立时眸色一沉,质问,“皇姐呢?”
“陛下不喊顾姑娘了吗?”秦北渊起身行礼,姿态做足,话语却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
“你我都不是傻子!”薛振怒道,“今日所见,你我都知道顾南衣就是皇姐!”
秦北渊淡淡地说,“可陛下已经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薛振倏地失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声音也低沉两分,“将断笛重新拼回去,或许还能修复。”
“驭蛊之术精妙,虫笛既毁,恐怕没有什么转圜余地了。”
“不试怎么知道?”薛振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这是后话,你将皇姐带到了什么地方去?门口为什么有血迹?”
秦北渊平静地看了薛振一眼,问,“陛下不是不想长公主回来吗?为何如此紧张顾南衣的下落?”
“皇姐没死!”薛振几乎是咆哮着说,“她不是要虚无缥缈地起死回生,她根本就没死!”
“于陛下而言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若是没死,朕就没有杀她;”薛振道,“她若是没死,朕就不能杀了她!”
这话实在有些拗口,但秦北渊听明白了。
或者说,不用激薛振说出口,秦北渊也早就明白。
若是昭阳已死,薛振甘愿沉溺于这个事实,便不愿意见到任何的改变;可若是昭阳一直活着,那薛振若是做了什么错事——譬如毁去虫笛,那才是真正杀了昭阳的举动。
这个念头在秦北渊脑中只转了一圈,他便平静地说,“陛下觉得如今算不算杀了她?”
薛振猛地闭上了眼,深吸了口气之后才用力睁开,“朕不和你废话,立刻告诉我皇姐她究竟被你带——”
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院内的一闪屋门便被人打开了。
顾南衣懒洋洋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别问了,我就在这里。”
薛振倏地扭过脸去,眼底还带着震怒的血丝,他张了张嘴,可怜地低声唤道,“……皇姐?”
“不必这么喊我,”顾南衣倚在门口道,“陛下早就不需要昭阳了。”
“不,皇姐!”薛振不自觉地抬高音量,又强自镇定地压低几分,他紧张得几乎想转身就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句,“朕知错了,朕不该……”
“几年前的事情何必再提,”顾南衣无所谓地打断了薛振的话,“陛下忘了,那碗药汤还是我自己喝下去的。”
薛振的身体颤了一下,将惊恐又哀求的视线投向了顾南衣,“皇姐,我……”
“陛下后悔了?”顾南衣问。
“朕……”薛振咬了咬嘴唇,到底闭眼向自己足足六年多的后悔屈服,“朕后悔了。”
若说那后悔之情一开始只是一根羽毛的重量,一日比一日沉重起来之后,便逐渐成了压在薛振背上的断罪石,令他每每想起便被镇得喘不过气来。
但后悔无济于事——这一点薛振被昭阳提点过无数次,铭记在心从不敢忘。
于是他日复一日地催眠自己,让自己忘却这份追悔莫及的心情,也日复一日地对自己重复“朕不后悔”的观念。
可到底嘴硬是比不过心中真正所想的。
薛振对自己死不投降了近七年,好不容易在心底建起一座坚固的堡垒,却在见到皇陵内那口空棺的瞬间便灰飞烟灭。
——他根本就后悔得恨不能拿自己的命去将昭阳换回来。
对秦北渊说的什么“弑君”之词都是做戏,若是时光倒流,再听到宋太后提起“陛下和昭阳之间只能活一人”,薛振必会眼也不眨地做出一个相反的决定来。
这几年薛振反复警告自己“昭阳已死”,才将理智之弦绷紧。
而今日,这根弦已经被他亲手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