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真的是出差?只是还没等宁婉惊讶完,民警就给出了更让人惊愕的消息――
“他坐的公司的小车去出差,结果路上没想到司机疲劳驾驶,遇到了车祸,他和司机两个人一个都没救回来,当场死亡了。”
别说宁婉,就是傅峥也愣住了,两人千算万算,真没想到姚康失踪竟出于这样的缘由――他死了。
“那怎么他的公司一直没联系过家属?距离他出差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公司就没解决方案?”
面对傅峥的问题,民警也是叹了口气:“因为是在出差途中发生的死亡,应该算是工伤的,但公司那边根本不想赔钱,那公司根本不是个正规公司,也没给姚康上过工伤保险,出了事,这钱完全得自己掏,那人事也不是个好东西,知道姚康的家庭关系,晓得他爸妈早就去世了,也没兄弟姐妹,离婚后就带个一点点大的小孩,索性不管不顾就私下把人给火化了,打着一分钱不赔的心思……”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宁婉和傅峥也是面面相觑,见过骚操作的公司,但没见过这么骚的。
“那飞飞……”宁婉想到还在隔壁房间里看动画片的孩子,心里有些不忍,来派出所的路上,这孩子还心心念念能早日见到他的爸爸呢……
这位民警也同样相当负责:“不过好消息是,我找着孩子妈妈的联系方式了,已经电话通知了对方,这孩子你们也不用担心,他妈妈今天就能来接他,总之,你们和我同事带了一晚上孩子,也是麻烦你们了。”
昨晚陪着孩子的那位民警也一个劲地抱歉:“昨晚孩子情绪失控,我们也没来得及查明所有事实细节,那种特殊情况下我们也不能限制孩子人身自由不顾意愿就强行带走,真的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感谢你们的理解。”
“现在你们回去就行了,我看孩子现在情绪也比较稳定,不像昨晚那样歇斯底里不好处理了,你们就放派出所,待会他妈妈会直接来派出所的,剩下的交给我们负责就行。”
话虽然这么说,但……
宁婉正在迟疑的时候,没想到傅峥先开了口:“根据法律规定来说,工伤死亡的职工,近亲属是可以按照规定得到丧葬补助金、供养亲属抚恤金和一次性工亡补助金的,姚康和前妻离婚了,又没有父母兄弟姐妹,那么姚飞作为子女,是可以领取这笔钱的,姚康发生工伤的公司那边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了吗?”
“那倒是没有。”民警说着也有些无奈,“这就是个黑工厂,小作坊那种,可能很多员工都不给上保险的,甚至劳动合同都不签,我也是交涉了好久才从侧面打听出了实情,但你让这种企业愿意主动给出工伤赔偿,那无异于上天了,要它能主动给工伤赔偿,可至于直接把员工给私下火化了吗?”
“这种事,我们也见的多了,你说良心发现是不可能的,也只能当事人自己去法院起诉了,还是得自己维权啊,恐怕这维权路是不容易。”
“不介意的话我们在这里陪着小孩,等他妈妈来了再走吧。”
虽然对傅峥的提议有些意外,但两个民警还是点了点头:“行,你们和小孩到隔壁房间里等着就行。孩子爸爸的事,也等他妈妈到了再想个办法告诉他比较好……不然这一下的,孩子受刺激太大了……哎,可怜……”
明明说着自己小孩过敏,面对姚飞也总露出一脸不耐敬谢不敏的神情,然而如今事情算已经有了个解决方案,完全可以直接把小孩放在派出所就好,但傅峥却反而没有这么做,他看向宁婉:“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我在这里再留一下。”
宁婉心下一动,然而面上却维持了冷静和平常:“你留着干什么?飞飞在派出所很安全,这两位民警挺好的……”她看了眼时间,“别愣在这里做无用功了,不如回社区去干活,昨天有个李阿姨咨询的停车位纠纷的事还没处理呢,赶紧回去处理下。”
傅峥一开始有些变扭和不自在,然而最终,他还是没有起身离开,只是看向了宁婉:“我现在也是在处理社区的工作。”
傅峥顿了顿,移开了视线:“姚康也勉强算是悦澜的租户,所以小孩的事也算是在社区法律服务提供帮助的范围内,他们家的家境看起来并不乐观,小孩他妈未来要一个人抚养他,总是需要一笔钱的,不管姚康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串通房产中介骗人,但他家人是无辜的,工厂私自火化遗体,本来就是违法侵权,又不愿意提供工伤赔偿和丧葬这些费用,等小孩他妈来说明了情况后,我想他们应该需要律师。”
“所以你准备给飞飞提供法律援助是吗?”
“是。”
“你不是小孩过敏吗?”
傅峥自己这脸打的啪啪的,然而此刻却绷着情绪还是佯装镇定自若,理直气壮极了:“我确实有点小孩过敏,但我更对违法者过敏。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情了,总不能放着不管,我又不瞎。”
说到这里,傅峥看了宁婉一眼:“办公室那边你忙你就回去吧,小孩这件事我会处理掉,也不会占用工作时间,我会用自己休息时间办这个案子的……”
傅峥看样子是想继续解释,然而宁婉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她打断了傅峥,望向了他的眼睛:“我看人没走眼,选的徒弟也没带错。”
宁婉的眼睛亮闪闪的:“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社区律师真正应该做的,我们是最基层的律师,我们和最基层的人们打着交道,虽然在律师行业里来说,我们处于鄙视链的底端,那些做商业做非诉的律师肯定看不起我们,我们算是律师里的非主流,但我们得要做主流的事。”
“我在法学院的时候,每年老师都说,法律市场过分饱和了,所以法学生就业几乎是所有专业里倒数的,除了少数考公务员去公检法的,大部分法学生最后选择了完全不对口的专业,去银行、去企业,选择成为律师的就很少,不仅是因为做律师苦,更是因为律师太多了,可案源却只有那么多,大部分律师甚至根本没什么活可干。”
“但等我真正做了律师,我才发现,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们国内注册律师确实很多,2018年就已经突破四十多万人了,如今肯定更多了,可这四十多万人里,80的律师,可能只为20的人服务,大家争抢的都是这20的有钱客户和案源,可在社区甚至更偏远的农村基层,大量的人是根本没有律师的,这儿有大量的活,可根本没有律师愿意干。”
“我原来也看不上社区律师这份工作,但真正做起来,我才发现是有意义的,是有价值的,我们每做的一点点小的法律援助,有时候改变的是别人的人生,虽然有时候钱确实少了点,但看着自己的奋斗真的在改变这个世界,不觉得很热血吗?”
“一开始你来社区,很多观念和做法都不接地气,但现在的你,从思维和行动上,都已经越来越变得有人情味和责任感了。”宁婉眨了眨眼睛,“怎么说呢,也不是说你以前就不优秀,而是以前的你给人感觉有距离感,像是悬浮的,但现在你真正脚踏实地,有一种落地的踏实。”
说到底,基层律师真的并不比高级的商业律师掉价,两者都有存在的必要性,两者也都有大量的需求者,职业没有贵贱之分。
自做了社区律师以来,宁婉也不是没受到过别人的看不起和轻视,自己一开始心理上也不好受过,曾经对这份工作懈怠过,但真正调整过来以后,全身心投入,很多时候也自我感动和满足过。
虽然偶尔在别人看来是多管闲事或者圣母病泛滥,穷忙穷忙的,但管他呢,对得起自己的初心就好,不还有个词叫穷开心嘛!
一想到这,宁婉心里又有些感慨上了,她看向傅峥,真心实意道:“作为你的前辈和过来人,我也真的希望你能真正喜欢自己的工作,能真正在工作里找到这份职业的价值,这样就算以后你去转做商业方向了,也能记住这段经历,不忘初心,不会变成那种讼棍或者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的律师。”
她说完,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傅峥的肩膀:“好样的,傅峥!”
而宁婉说到这里,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要分享什么大秘密一般,偷偷对傅峥接着道:“实不相瞒,我最近和所里马上要来的神秘大par接上头了,等我进了他的团队,就把你也引荐进去!保持你现在的工作热情,我看你再努力个半年,肯定也能让人家入眼了!总之,不要灰心!继续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