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出痘,只要结痂后脱落了,就算好了。闽娘熬过了前几天,好容易结痂了,脱落了后却开始溃烂。先是小面积,后来越来越厉害,浑身都不成个样子了。
小闽娘又疼又痒,一直哭,到最后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一口气。李姝心疼的直掉泪,一宿一宿地抱着她。泉州城的大夫都来了,没人发现问题在哪里。赵世简快马加鞭,把省城里的好大夫都塞上了车,打包一起运了过来。
然而,一屋子的大夫,都没能救回小闽娘的命。苦熬了十天后,她在李姝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李姝哭的撕心裂肺,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她已经几天几夜没吃没喝,也没闭眼。
她不相信,前几天退烧后,闽娘还腻在她怀里要吃要喝,怎么忽然就不动了。
她摸摸孩子的小胳膊,看到上面一块块的溃烂,忙用袖子盖住,再摸摸她的脸,捏捏她的小鼻子,希望她能睁开眼。
“乖乖,乖乖,你起来,阿娘带你去玩好不好?给你买花,让你一个人放风筝,你想吃多少糖都行。”
闽娘始终一动不动,李姝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到最后,小闽娘仍旧一动不动。李姝心里受不住,忽然抬头对天长啸一声,再也支撑不住,死死地抱着孩子倒在了床上。
赵世简红着眼眶,趁着她昏倒了,把她放在床上躺好,从她怀里挖出孩子,亲手给闽娘换了身漂亮的裙子,用小棺木装好,带着哭哭啼啼的平哥儿,一起把她葬在了清源山脚。
赵世简回家后,等了许久不见李姝醒来。他耐着性子,直等到了晚上。再等他仔细一看,发现李姝的身上也开始起疹子。
赵世简惊得跳了起来,立刻把所有大夫都找了回来。
有个积年的乡间老大夫仔细看了后,犹豫着对赵世简说道,“元帅,小人不敢确认,姐儿和夫人这症状,不像是出痘,倒像是,倒像是。”
赵世简沉声道,“你说。”
老大夫心一横说道,“像是我们乡下牲口发瘟时的样子。”
赵世简立刻双眼看向他,仿佛要喷火一般,唐副将直接把刀架到了他脖子上,老大夫吓的跪了下来。
“元帅,小人不敢撒谎。我们乡下,有牲口得了这病,必定是要烧个干净的,很少有流落出来的。这病,这病它搞不好会过人啊。”
赵世简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唐副将,让人去查。把军中能干的斥候给我叫十个过来,从总督那里借几个老道的查案官吏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作乱。”
他又看向屋里一群的大夫,“你们给我用心治,要钱要药材尽管说,夫人要是不好了,你们都跟着陪葬吧。还有这个丫头,她怎么没事?”
赵世简说的是芸娘,芸娘吓得直哆嗦。
那老大夫道,“想来是夫人照顾姐儿累狠了,这才染上了。这病也不是见人就过,就是那虚弱的才容易上身。”
赵世简听到后,立刻叫文崖,“把平哥儿送到康大爷家去。”
家里只有平哥儿还是个小孩子,最是容易被传染。
一群大夫们一起分析病情,研究药方,一碗一碗的药水灌下去,有时候能下去一些,有时候又全吐了出来。
赵世简心如刀绞,他刚失去了女儿,姝娘若有个好歹,他还如何活得下去。
天的时间里,赵世简再没回军营,他趴在床头守着李姝,给她喂药,擦身,时不时搂着她说话。
李姝始终长睡不醒,好在还能灌下一些药水和稀粥,一口气还吊着。
梦里的李姝感觉自己恍恍惚惚的,她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时候她还好年轻啊,她又看到了前世的儿子,扭着胖嘟嘟的小身子,拉着她的手往零食柜那里走。
是了,那里才是真正的李姝。那是她活生生的一辈子,平安、顺利,没有灾荒、没有战争、没有死亡,什么难产、出痘,都不叫事儿。她身边都是懂她的人,她不需要伪装自己,更不会有孤独感包围自己。
李姝像看到了新生一样,飘飘荡荡往那高楼林立的地方奔去。
这边,夜里,赵世简抱着李姝,沉沉睡了过去。他看到了好多不一样的风景,奇奇怪怪的房子,奇奇怪怪的人。他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妇二人带着一个孩子,那个妇人,和姝娘长得一模一样,那个青年人,也和自己长的极为相似。再看旁边,一个虚幻的影子围着那妇人不停地环绕。
赵世简看清楚影子后,大惊,“姝娘,回来。”。
那个影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官人,我要回去了。这二十多年,本就是老天多给我的。”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往那个妇人飘去,可不论她怎么撞,都和那妇人隔着一道墙似的。
影子瞬间大哭了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赵世简瞬间感觉头疼欲裂,潮水一般的记忆席卷而来。他想起了十六岁时他在学校的玉兰花树下第一次见到她,又想起了二十几岁时他们一起拍了婚纱照,一起生养孩子,一起到老,直到他死了为止。
忽然,他醒了过来。看着怀里的李姝,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年少时总是梦见姝娘,为什么姝娘一见到他就抓住他不放。是了,我都忘了,姝娘却还记着。她一个人带着这些记忆来找他,不能诉说,一个人守着秘密,想方设法回到他身边。
本以为又是一生相守,丧女、瘟疫,一连串的事情忽然找上了她。姝娘定是受不住了,想回去,所以她才不愿意醒来。
可是,他们还能回得去吗?生死轮回,时空倒转,为什么姝娘在梦里回到的是年轻的时候,定然是在她心里,最喜欢那个时候,那时孩子还小,一家三口亲亲热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