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岿贞说是太爷其实还不到六旬,但由于在族里辈分高、贡献大还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祖便都尊称一声老太爷。
秦老太爷辞官得早,这些年在乡间过得闲散逍遥,倒是比在朝为官时身体还好些,只他脾气火爆,连骂过两代帝王,无人敢触他霉头,在怡州都是供着他、哄着他,没料到临老被一个二十岁不到的黄毛丫头指着鼻子嘲讽,秦岿贞身体再好此时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你、你胡说什么!”说到国事民生秦岿贞顿时便冷静下来,他推开秦碌顺气的手厉声道:“老夫在怡州待的这些年虽不敢说民康物阜、政通人和,但也绝不至于民不聊生到无立锥之地的惨状!你才来怡州几个月,看过几个县、去过几个乡野村镇?休要胡言乱语!
“当知你现在并非平民商女,而是圣上钦赐的舍莲御侍,奉旨代行君事,是天子的耳目、言路,怎可随口污蔑官绅祸患州府!”
也是此时,二人方才真正看清彼此的姿容样貌,秦岿贞是个精神矍铄的清瘦老头、双目犀利如电;薛旎眉目间尽是桀骜、昂首挺胸毫无女子的含蓄柔顺。
两人颇有些相看两厌地皱起眉头,尤其秦岿贞,像是被什么刺到了般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他一把抓住秦碌的手臂道:“此等嚣张狂妄、有悖伦常的女子,你万万不可与之深交,早些回京复旨便罢,不要再耽搁了。”
秦碌无
奈地来回看着两人,叹了口气低声道:“父亲,薛御侍不是这样的人,您且听她说完。”
偏厅不大,秦碌压低的声音仍一丝不落地传入薛旎耳畔,她眉头一跳,父亲?她以为是爷孙来着,这老不休一把年纪还生呢!哦,古代结婚早,细算一下生秦碌时可能也就三十多?太夫人年纪若小丈夫几岁就更年轻了。
等等,那秦碌岂不是永清帝的亲舅舅?而且还是同岁!
贵圈辈分真乱啊。
以上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薛旎没太在意,她双手背后昂首直视这位国丈道:“下官本以为秦老太爷只是失察之过,如今看来,您还有包庇之嫌!下官明言秦氏族人大肆兼并土地,您却一句话都不曾反驳,只说怡州并非民不聊生,还屡屡催促吾等回京复命,您这是心虚了吗?”
秦碌猛地转头看向秦岿贞惊道:“父亲?!”
“你居然相信这个诡辞欺世之人的话!”
秦碌虽略有些迂腐但并不盲从,他反握住父亲的手问道:“父亲我了解您,您压根不擅长说谎也不屑于说谎,是以不愿说出实情时您就会顾左右而言它地避开!孩儿当然不相信您是那等纵容族下侵占良田的恶人,如若有隐情何不说出来,您不信任薛御侍,难道也不信任您一手教出来的陛下吗?”
秦岿贞满腔怒意尽皆消散,他颓然地靠回椅子上长叹一声,摇摇头沉默不语。
秦碌也不气馁,给父亲
重新倒了杯热茶,开口说起了薛旎这段时间以来亲力亲为的事迹,薛旎接到他的眼色便收敛了剑拔弩张的气势,退回到座椅上默默喝茶。
薛旎听了秦岿贞多久的政治课,秦岿贞就听了多久的薛御侍下乡助农,听着听着,秦岿贞的脸色渐渐柔和下来,目光频频扫向侧边的女子,眼神不复先前那般锐利,“好了好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本就是她作为御侍应尽的本分!老夫收回刚才的过激之言,但兼并土地一事确有内情,你们如实回去复命即可,不要多问了。”
薛旎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性子,秦岿贞甫一示弱她便不再明嘲暗讽而是直言道:“如果本御侍没有料错,那些官绅族人向您汇报时是否以帮农民避过天灾为由兼并土地?”
秦岿贞捋了捋长须神色复杂地看着薛旎,这丫头之前是故意气他?这倔脾气真是像……
薛旎见他不回话就当是默认,接着道:“确然,大岚朝自开国以来天灾频繁发生,尤其当今陛下登基之后大小灾祸年年不断,以致内阁多次上书自省,太后常年吃斋念佛虔心供奉。您作为国丈亦是帝师,当然不希望因怡州的天灾人祸去烦扰陛下,更不愿成为动摇朝纲的一份子!
“所以您默许了族人们侵占土地的行为,您觉得有了乡绅的庇护,那些佃农虽然没有了土地的所有权但在旱涝之际能依附地主而活
,不至于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追问!”
秦岿贞不满地盖上茶盏,“何况灾年是应天地自然变化而来,与在位者是否仁德无关,老夫只是不想让那些酸儒借此在背后骂皇上不施仁德才获罪于天!”
这老头还挺护短,薛旎老气横秋地学着他摇头叹气,“您为了陛下声誉和部分佃农的生存着想,这本没有错,错就错在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理想化了,那些佃农真实的生存情况你了解吗?”
秦老太爷急了,“老夫怎么不了解了!我亲自去考察过好几处农田,还问了当地佃农过得如何,每次去各县办学一路上都能看到生机勃勃的大片田野和辛勤劳作的佃农,偶尔下车与他们闲聊也未听闻其受到迫害之事!老夫自幼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对它的爱护不会比任何人少,你才来多久?就敢说比老夫还了解怡州的真实情况?你未免太轻狂了些!”
薛旎也不和他吵,吩咐人去县衙取来近十年的黄册,点出几处让秦碌分析给他父亲听,自己踱步到偏厅外请婢女带她去趟茅厕——茶水喝多了,实在憋不住。
更完衣,薛旎绕道在秦家老宅逛了一圈,她这次本无意与秦岿贞正面杠上,但既然机会来了就要好好利用一下,看能不能把这位国丈拉到自己阵营,如果有秦岿贞在前面明火执仗地敲锣打鼓竖大旗,皇上推行的土地新政才能
更好地实施下去嘛!